Ⅰ
人总是要到失去的那一刻才会明白,曾经陪伴在身边的人,你到底有多么在乎。
父亲说,爷爷去世了。知道爷爷去世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他去世的一个月以后,那一瞬间,我掉不出一滴眼泪,因为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父亲对我隐瞒了这个消息,因为我在外求学,来回奔波不容易。可是,我还是很想参加爷爷的葬礼,我也想穿上孝衣,跪在棺木前作最后的悼念。哪怕是上一炷香,磕几个头也好,也尽一尽做孙女的一点孝心。
有人说,孝在于心,不在于形式。当你面对那个场景的时候,你才会明白,形式同样重要。如果当时我参加了爷爷的葬礼,现在的我,或许就不会感到那么遗憾。这一份遗憾,再也无法弥补。
Ⅱ
打我有记忆开始,爷爷就是一个怪老头,脾气暴躁,那时我还小,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爷爷惹火,然后挨骂。
他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谁都不敢反对他,似乎他的存在就是一片雷区,谁都不敢无故踩雷。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小时候我很害怕的人,在他病倒的那一段日子,我无比地心疼他。
爷爷不仅有高血压,还是脑梗塞患者,住了好久的医院,总算把命保住了,可是走路吃饭都得让人伺候。那段时间,也是母亲最辛苦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他心里其实是不好受的,我们同样也不好受。
爷爷瘦到皮包骨,牙齿也掉光了。我看着他虚弱地靠在柱子旁,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时候,我的心头划过一丝忧伤。原来,每个人都会老去,无论曾经多么年少轻狂。
有时候,我会想,当我老去的时候,我会以怎样的心态活着?是忧伤还是平和,亦或是其他?我无从知晓。老去是一件无能无力的事,我们不能反抗,只能接受。但我们也可以选择快乐且优雅地老去,这取决于自己内心的选择。
Ⅲ
奶奶说,我家的老房子,民国时候就在那里了。爷爷娶奶奶的那一年,我家后院的桃花开得特别好。爷爷高中毕业,写得一手好字,自成一家,过年时家里所有对联都是爷爷写的。
小时候,我和奶奶还去别的村子卖爷爷写的对联。那些乡亲们可喜欢了,我和奶奶每次去,爷爷写的对联都会被抢光。
爷爷还会卜卦。有时候,我觉得很神奇,年节祭祖用的鸡,爷爷剥下肉后用骨头就能卜出运势。他的房间有许多老书,都是不许我们碰的。家里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就是爷爷说的话不能反对,爷爷的东西不能碰。不过有一次,我实在好奇那些是什么书,趁爷爷不在家的时候,我就问奶奶:“我可不可以看?”奶奶说:“看完悄悄放回去。”
原来不过是一些医书和几本黄历,还有一本用线装订的已经发黄的《周易》,我翻了几页,实在看不懂那些奇奇怪怪的图形,但我知道《周易》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据说,里面自有乾坤,是一本好书。
那时,我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会“包药”,就是谁脚肿了、关节疼了,爷爷都会去找一些草药,捣碎以后用酿酒的酒曲和上,再用叶子包好,然后拿到炭火上弄热,再敷在患者痛处,不过几天,保准好。小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偏方,后来才知道,不过是中医的一种,那些草药都是中药。
Ⅳ
爷爷在世的时候,奶奶有次病得很重,都是爷爷在照顾他。爷爷每天不畏辛苦地给奶奶熬中药。那时候,奶奶的腿肿得厉害,弯不下腰,就连洗脚这样的事情,都是爷爷亲力亲为。爷爷怕奶奶冷,从来不忘给奶奶加衣服。
有人说,爷爷奶奶那辈人是没有爱情的。但是老了以后,他们能够相互扶持,能够彼此陪伴,我想这也是爱情的一种,不用多么的轰轰烈烈,就是平淡生活中的互相关心与慰藉。当你生病时,对方能够照顾你;当你动不了的时候,对方不离不弃;当你冷的时候,对方为你添衣。就这样,简简单单,很温馨,也很美好。
他们用一生,诠释了“爱是白头偕老,两不相忘”。
爷爷走后,奶奶变了许多,但是她仍旧不忘每天给爷爷献汤饭,烧纸钱。她念经书,诵经文,一直在为爷爷祈福。
也许一个人生命的意义不在于生前有多少人知道他、记住他,而在于他逝去以后,有多少人能够记得他、忘不了他。
又是一年清明时,我还在外求学,还是不能回乡祭祖,依旧不能到爷爷坟前给他上一炷香,磕一个头。尽管如此,却阻止不了我对他的思念。
记得知道爷爷去世不久后,我经常梦见他,梦见他还在,梦见他和我们有说有笑的。如今,我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他去世的事实。
想起那时假期爷爷还在时,我给他煮早餐,他眯着眼睛说:“好吃。”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早已不再害怕那个曾经脾气暴躁的怪老头,我多么希望他还是曾经那个生龙活虎的怪老头,而不是眼前因为生病只能由人伺候的怪老头。
Ⅴ
或许,没有经历那场葬礼,我是幸运的。幸运的是,我躲过了当时的悲伤。
有时会以为他还在家里,还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离开。
其实我多希望,将来我结婚的那天,爷爷还在,我向他好好磕一个头,然后开心地接受他的祝福。
那一场我错过的葬礼,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正因为如此,也劝诫自己,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