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自己对爱的需要,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件有点困难的事情,将爱的需要与渴望表达出来,就更加困难。所以,很多人会用一种转换方式来处理对爱的需要,精神分析中有一个词来概括这些方式,叫作“防御机制”。有的时候,这些对爱的防御,是会让我们感觉触目惊心的。

我的另一个求助者,已经和我一起工作了很多年,对他的工作,一直就像是在原地打转,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会风雨无阻地按时出现在咨询室中。他的无法改变,有时也会让我感觉很无措。我对他做的所有解释,都好像被风刮走了,他更愿意要的,是每周和我在一起的这五十分钟。于是我们的关系就陷入了这样一个胶着的状态：他对我不满,但不会因为他的不满而放弃我们的关系;不管我怎样努力,他都好像在拒绝我喂养他的任何食物。他告诉我,如果他吃下那些有营养的食物,他就没有办法不长大,如果他长成了一个大人,就不得不离开咨询室了。他是为了不离开咨询室,为了一直能保有从我这里获得的爱的感觉,而让自己一直陷在痛苦状态的。因为在他的想象中,如果他生活得好了,我就不会那么关心他了,就像他小的时候,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吸引妈妈多看他两眼。他为了获得爱的体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让自己一直陷在受苦里,但他的苦也会吓跑身边不明就里的人,而他也会因此感觉被伤害;当他感觉被伤害后,就会拼命想补救,于是会更加将自己陷在困苦里。

另一个人,每当进入工作时,第一句话往往是恨恨地抱怨助理没让他早点进来,他觉得自己“又被她耽误了几秒”。我惊讶于他的“这几秒”,试着与他讨论“这几秒”的意义,于是慢慢看到了他的嫉妒：在他的感觉里,助理每天都可以跟我在一起,而他每周只有这短短的五十分钟,这让他非常生气,因为他感觉“他们拿走了我的雪岩老师”。他的这种心态,来自他成长过程中与兄弟姐妹们的竞争。在他的感觉里,年长于他的孩子,因为有足够的帮父母的能力,所以是被父母重视的;比他小的孩子,因为年幼,所以是被父母疼爱的;独独他自己,各方面的发展都不让父母满意。所以他一直觉得父母不爱他,因为那些原本属于他的爱,“都被他们拿走了”。

回避对爱的需要,还有很多很多种方式。比如在我的工作中,常常会有这种情况,当我对一个求助者变得重要起来的时候,他的恐惧就会浮上来。在他的幻想中,我一定会离开他,在这个恐惧的驱使下,他会变得非常不安,为了避免我放弃他,他会在感觉我对他重要的时候,就先一步离开。或者当感受到我可能不会完全满足他的期待的时候,他就会变得非常愤怒,指责我不能让他满意,他期待当他把我搞得很内疚的时候,我就会在内疚的驱使下,对他好一些。事实上,这样的方式,在生活中常常是会破坏关系的。再比如,当求助者不确定会不会得到我的关注的时候,就把我们的关系做一个逆转,这样,虽然他是来我这里寻求帮助的,但是他可以在自己的感觉里将关系感受为他在帮助我,比如给了我钱,可以让我养家,或是提供了他的故事,可以让我学习。在他的期待中,他对我如此有用,我一定不会放弃他,或者,他将自己感受为如此有能力的人,就可以让自己不必需要我了,这就可以帮助他避免对依恋的恐惧。可是,当他做这些努力的时候,其实也投射了大量的贬低出来,被贬低的人会非常不舒服,所以,这种方式在生活中同样是会破坏关系的。

爱,的确是一种能力,因为当我们去爱的时候,需要我们有能力信任自己,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也相信爱的丧失不是致命的,还要有能力相信他人是安全、可信的。当我们对爱的需要充满恐惧的时候,只会让我们离爱与被爱越来越远,而这些能力的获得,来自我们与他人的真实互动,来自我们情感世界中爱的经验的不断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