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办了一场小型读者见面会。当时我花了半个月时间,打造了一个法式沙龙味道的会场,和想象中优雅高级的贵妇派对很接近。

一切都很完美,直到第一批中年妇女粉丝团冲了进来……

这是一批来自包邮区的中年妇女,上海、苏州、南京、合肥、杭州……虽然是包邮区,但是我并不包邮,她们是自费过来参加见面会的,所以我非常感动。我心想,以我们格十三的文艺腔调,首次见面应该是法式拥抱+红酒碰杯+彼此互夸+浓浓的情怀吧……我猜错了。

中年妇女们一冲进来,先进厨房。“来来来,我带了烤鸭、盐水鸭、烧鸭,还有鸭翅、鸭脖,快把盘子和碗拿出来装一下吧!”……Excuseme?鸭子?

紧随其后的粉丝团冲进来,把刚摆好的鸭子推一边去了,“来来来,我带了定制款的苏州最棒的手工糕点,哦对了,还有定制的手工网红年糕!我提前两星期预订才拿到的。”……Excuseme?年糕?

两位中年妇女开始找锅。“我跟你说啊十三姐,我今天要给你做我最拿手的酸菜鱼,保证你满意!哦对了,你不能吃,那就保证其他人都满意!”……Excuseme?酸菜鱼?

没错,她们确实在我的法式文艺沙龙暨粉丝见面会上,做了酸菜鱼……

根本没时间反应,现场已经有点失控,紧接着,更大的刺激来了!

第二拨中年妇女团,捧着好几大盆韭菜馅冲了进来……

“你们等着,我今天给大家包韭菜鸡蛋饺子,还放了虾仁!”于是,继鸭子、年糕、手工点心、酸菜鱼之后,庞大的粉丝团开始包饺子了……

包饺子的中年妇女们惊呼道：“哎呀,我忘了带蒜!你们吃饺子要大蒜吗?你们谁到门口菜场去买点吧。”……于是从为数不多的中年老父亲中挑了一个身强力壮有腹肌的：“对,就你了,你去买点蒜。”……

你可以没见过凌晨四点的上海,但你一定要见见下午四点的花园洋房里,一个连的花季老母老父们第一次见面,就挤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干活的样子。

与此同时,朋友圈里出现了另一个网络大V正在举办她的北京首次粉丝见面会,人家的粉丝们在明亮的大房子里一起戴项链,试戒指,玩水晶;我的粉丝们在明亮的大厨房里吃鸭子,包饺子,剥大蒜……

于是大家得出结论：中年老母们没有优雅可言。

每次想要伪装“优雅”,总会感觉身体被掏空。

说到优雅,朋友谈起她参加过的一场讲座,内容是“女性应时刻保持优雅”,38岁“优雅女讲师”对优雅的定义非常classic。

她说：“我很爱自己,尤其注重外表的优雅,一个月连衣裙不带重样的,回到家还要给自己换上一件真丝小睡裙,还是小包臀的那种。”

哈哈,真丝小包裙?天哪,辅导作业的时候一着急跳脚还不当场炸裂了?你看,我们这种浪荡粗俗的中年老母,确实不配优雅。

我也想每天出门一身华丽丽的连衣裙,回家后立刻充满仪式感地在36种颜色的小包臀真丝裙里挑一件换上,放一段《图兰朵》第三幕乐章,配一杯意式浓缩,捧一本32开的繁体字竖版书,哦对了,还要neng个松茸鹅肝+牛油果蘸盐……

以上优雅仪式完全可以实现,如果我没有娃,甚至连婚都还没结的话。

而丰满的现实是这样的：下班回家进门后连鞋还没脱完就听见一声巨吼：“妈妈,快到群里帮我问问今天的作业!”

要知道,在掏出手机找到家长微信群问作业之前,如果你还要非常有仪式感地脱掉毛衣、打底衫、裤子、袜子以及秋裤,把头发盘成大人模样,庄严地换上真丝小睡裙,慵懒而性感地踏上全羊毛雪白地毯并端起骨瓷的欧式茶杯……你可能先会被自己气哭。

嗯,此时此刻,娃的作业悬在头顶,比什么鬼优雅生活态度更要紧。说不定晚上你还要在全棉睡衣套装外面披上XL码军大衣去车上寻找娃失踪了的作业本或卷子,倒霉催的老母还有可能披头散发地冲进超市,去买明天必须带的诸如“蓝色”水笔、手工剪刀、瓶瓶罐罐之类的……

作业是我在成为一名优雅的中年名媛道路上的绊脚石、拦路虎、荆棘丛。

曾几何时,我也是一个大方明艳的、涂着当季流行色口红的、穿着手工缝制高跟鞋的、连发丝都飘着奶酪香的优雅熟女,人家连在菜市场买葱都要翘兰花指的。

是什么让我整齐的发型散乱?是什么让我的声音提高八度?是什么让我收起了胸,挺起了肚子,顾不得淑女仪态,双手叉腰,挥斥方遒?

能让一个精致优雅的中年美少女瞬间崩坏成喷火霸王花,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有不可告人的隐情,或是令人唏嘘的苦衷?

优雅的时候我还不是妇女,那时候天很蓝,水很清,喝可乐不用躲着娃。

现如今,只有出差才是我好意思装优雅的唯一机会。如果说还有什么地方必须保持优雅,就是开家长会的时候。

“优雅”二字从娃出生后就与中年老母渐行渐远了。

试想老母亲穿着一身精致不失格调的优雅小套裙和高跟鞋遛娃,一不小心娃跌坐进花坛中,老母亲用早已练就的一身百米冲刺神功和奥运举重夺冠臂力第一时间将娃捞起,把娃放在腿上开始擦灰抹泥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优雅”都是用来骗自己的……

以前那些个如雅典娜般精致的少女少妇,自从背上了妈咪包,抱起了孩子,随时准备换尿布,就不再讲究穿搭技巧,舒服耐磨就好。好不容易穿上新衣服做个新发型,只要是带娃出门,往往一秒被抓乱,衣服上全是褶子,更别说干粗活累活,修下水管道和拆油烟机,还指望什么优雅啊……

有娃前,我可以长发飘飘,时不时吹个大波浪,穿着镶金边的小香风套裙,有五十多双不同种类的高跟鞋,分休闲的、正装的、夏天的、冬天的、清新的、浓艳的、见客户穿的和约会专用的……

现如今,秃了一半的我准备买点长发飘飘或大波浪的假发套,体重飙升到叹为观止的我裤子只买阔腿的,但秋裤一定要高弹力的,鞋子只有两种：球鞋和拖鞋。

有娃前,夫妻俩早上还能优雅地烤面包片涂黄油;有娃后,只忙着给娃准备丰盛大餐,喂完娃还得喂猫。至于我,能有时间把娃吃剩下的吐司拿起来乱嚼已经算好的。

现如今开车送娃上学路上就盼着遇上红灯,好让我把还没凉透的大饼优雅地啃完。

以前逛大卖场都是很优雅地挑挑拣拣,货比三家,买个牛奶还看脱脂不脱脂,买点零食还看卡路里。

现在和一群老阿姨挤在货柜前听她们分析性价比,然后直接扔进购物车推着就走,以防止娃在超市逗留时间过长闹情绪。

以前还优雅地服侍过许多花花草草,家里很多文竹吊兰,没事还剪剪枝条,动不动搞束玫瑰百合插进花瓶。

现在只有仙人球还活着,以防娃突然说“植物角要带一盆植物”的时候措手不及。

以前总是精致细腻,铂金的小手链,水晶的小挂坠,处处闪耀着女性的光芒。

现在,全身就一根红绳挂手腕上,这是辟邪用的,要是碰上父母生病、孩子考试、老公出差、公司裁员什么的,红绳上再挂个金坠子……一副乡村名媛心诚则灵即视感,优雅什么的不存在的。

在家里,别说优雅了,能保持情绪稳定就不错了。

保持情绪稳定也不是很难,只要做到别给我提娃的作业、地板上的灰、厕所里的水、厨房里没洗的碗、阳台上没晾的衣服、体重秤上的数字、体检报告上的建议,以及水电气账单和补习班应付账款……

我们现在最多的优雅,可能只是关起门来的隐性优雅：静下心来看看过去没时间看的书,尝试学做几个好吃的菜,重拾过去的一些爱好,或是等娃睡着后给自己敷个面膜,对着镜子里那张鬼一样的脸,优雅地给自己打个响指——

加油,你是最胖的!

阻碍中年老母优雅的还有“想得太多”。

几乎每个夜里都容易辗转反侧,想的不是明天吃什么,买什么新衣服,拔草哪种化妆品,而是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家的娃文武双全通晓古今,我娃连留什么作业都记不全?别人家的老公主动买炸鸡、奶茶、垃圾食品给老婆吃,而我老公顿顿嫌我吃得多?

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我深深地思考这个问题,想到头发又掉了好几根都无法想得通。推一推身边鼾声如雷的好兄弟,想和他一起探究这个深奥的课题,他只是翻了个身,对我嘟囔一句：“早点睡,小心猝死……”

我恍然大悟：在生死大命题之下,有什么优雅是不能先放一放的呢?

︱十三说

优雅,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词,是在到幼儿园参加儿子的第一次家长会之后。当时发现大多数妈妈都精心打扮过,估计是拿出了几年来最隆重的姿态来和孩子同学的妈妈们争奇斗艳,那感觉简直和当年上学时和校花比美一样,而且更不能输!

我发现,优雅的妈妈们,总是让自己怎么不舒服怎么来,高跟鞋,小皮包,烫过吹过的发型,缎面的裙子,真丝的上衣……对我来说,平跟鞋方便追着娃跑,大帆布袋子放得下儿子要用的所有东西,纯棉大T恤和牛仔裤最有利于我随时随地扛起孩子狂奔的节奏。

然而,我真的开始意识到：对一个妈妈来说,优雅到底是什么?

从外表上的精心调配,到内心的love&peace,或许就是中年妇女优雅的转折方式。现在对我来说,面对孩子满是大叉的作业本、凌乱的考试分数、临睡前想起来的忘了做的作业、孩子偷偷拿起iPad自己下载的游戏……同时孩子他爹还在一旁帮倒忙并拖后腿的时候,我还能瞬间深呼吸,保持不爆炸,让自己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冷血杀手一般不问人间事……那才叫真的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