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是在所难免的。
这一点很讨厌,我也不愿向你传达这样的信息,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不可避免地会在创作中冒一些风险,而这些风险往往并不会有什么结果。我曾经把写好的整整一本书付之一炬,原因就是这本书是个败笔。虽然我曾为了这本书而辛勤写作,但还是没能顺利完成,最终只能选择放弃。(我也不知道这本书为什么没写成功。我怎能料到呢?我又不是“书本验尸官”,我拿不出死亡原因的证明。这本书就是没写成功!)
失败让我感到伤心,也让我感到失望。失望会让我厌恶自己,甚至让我对他人恶语相向。但是,人生到了这个阶段,我已经懂得该如何安然度过人生的失意期,而不会深陷由自卑、嗔怒或惰性形成的死亡旋涡之中。人生到了这个阶段,我已经明白,只有自我意识会让我因为失败而感到痛苦。
就是这么简单。
说明一下,从总体来说,我对自我意识并不持反对意见。人人都有自我意识。(有些人的自我意识甚至是正常人的两倍。)想要维持基本生存,人类就必须感受到恐惧,同理,你也需要自我意识划定自我界限,帮助你表达你的个性,界定你的欲望,理解你的喜好,以及捍卫你的领土。简而言之,你这个人便是由你的自我意识塑造出来的,没有自我意识,你只是一团没有形状的肉而已。社会学家兼作家马莎·贝克这样评价自我意识:“它是我们出门必备的东西。”
但是,不要让你的自我意识成为这场戏的导演,否则整场戏就要“流产”了。你的自我意识既是一位绝佳的奴仆,又是一位糟糕的主人,因为自我意识想要的就是回报、回报以及更多的回报。由于欲壑难填,你的自我意识便会持续处在失望之中。如果你对此置之不理,这种失望便会从内到外将你侵蚀。佛教徒将未经遏制的自我意识称为“饥饿的魔鬼”:它永远处于饥肠辘辘之中,永远在渴求与贪欲中嘶吼。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残留着这种饥饿感。在我们的内心深处,都存在着无法被满足的疯狂一面。我,你,大家都是如此。但是,我有一个优势:我知道组成“我”的不仅是我的自我意识,同时还有我的灵魂。我也知道我的灵魂对于回报或失败不以为意,我的灵魂不会被对赞赏的渴求或对批评的恐惧所指引,我的灵魂甚至不具备形容这些概念的语言。当我悉心聆听灵魂之音时,我的灵魂所提供的指引之广博与迷人,是我的自我价值永远无法企及的——因为我的灵魂只渴望一样东西,那就是奇迹。创意是指引我触及奇迹的最有效的途径,于是我将创意作为我的避风港。创意喂饱了我的灵魂,安抚了“饥饿的魔鬼”,也由此让我免受最危险的一面的伤害。
因此,每当心中那尖锐的不满之声响起的时候,我就会这样说:“喂,我的自我意识,原来你在这里啊,老伙计!”当我受到批评的时候,如果我发现自己出现愤怒、痛苦或抵触的反应,也会采取同样的解决方法——这只是自我意识在招摇生事,它想试探一下自己的力量罢了。我学会了在这种情况下警惕地观察自己的激烈情绪,也会试着不把这些情绪当回事。我知道,受伤的只是我的自我意识,而不是我的灵魂;想要采取报复或攫取最大奖励的只是我的自我意识;想要在社交媒体上与反对者打一场口水战的是自我意识,因受了辱骂而闷闷不乐的是它,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就愤愤不平地撒手不干的,也是它。
在这种情况下,通过加深自我觉知,我总能将生活再次带回正轨。我会问自己:“那么,亲爱的,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答案总是一样的:“请给我更多的奇迹。”
只要我仍在朝着奇迹进发,我就知道自己的灵魂永远都会安好,这才是重点。而创意仍然是我接近奇迹最有效的途径,我仍会选择它。我选择隔离一切来自外部(以及内心)的杂音以及让人分心的因素,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回归创意。我知道,少了奇迹的源泉,我便会注定失败,只能永世带着填不满的欲望在世间游荡,成为一只被困在逐渐老化的肉身之中号哭的“饿鬼”。
这样的情形,恐怕我是不能接受的。
那么,为了保持创意生活的状态,你该如何摆脱失败与自卑之扰呢?
首先,你要学会原谅自己。如果你的创作没有成功,那就随它去吧。记住:即便你已经在下了50年功夫,你仍是个初学者而已。我们都是初学者,至死都是初学者。因此,别想太多,忘掉之前失败的作品,敞开心扉去寻找接下来要做的项目吧。当我还是《时尚先生》的写手时,有一次,主编阿特·库珀读了一篇我花了5个月写成的文章(这是一篇关于叙利亚政治的深度旅行志,让杂志社花费了不少钱)。一小时后,他给了我这样的回复:“这篇文章不行,再修改也没用。我发现你没有驾驭这种文章的功底,我不希望你在这种文章上多浪费一分钟的时间。拜托你,赶紧开始进行下一个任务吧。”
这段令人咋舌的话让我措手不及,但是,看看库珀的工作有多高效!
于是,我便乖乖开始进行下一个任务。
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永远往下走。
不要停止,继续前行。
无论如何,你都尽量不要在失败的作品上停留太长的时间。你不需要对你的溃败进行“尸检”,也无需弄清楚每件事的意义何在。记住:创意之神没有义务把一切原因都向我们解释清楚。你要直面挫败,认识其本来面貌,然后继续上路吧。把失败剁碎,把它当作诱饵,将下一个项目钓上钩。至于为何要先跨过这摊由失败堆成的烂摊子才能到达彼岸,或许有一天你会茅塞顿开,当然,你也有可能永远找不到答案。
顺其自然吧。
无论如何,你都要继续前行。
无论有什么事情发生,你都要保持忙碌的状态。(这个明智建议来自17世纪的英国学者罗伯特·伯顿,他在谈到如何对抗忧郁时说:“不要孤独一人,也不要无所事事。”)你可以找点儿事情做,任何事情都行,即便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创意工作亦可,只要能让你的注意力从焦虑和压力上转移开来就行。有一次,我在为一本书的创作冥思苦想时,报名参加了一个绘画班,我想在大脑中开辟出一条创意的新路。我的绘画功底不怎么样,但这不重要,重点在于,我要与艺术保持某种程度上的联通。我努力尝试,试图通过各种途径找到灵感。在绘画上下了一番苦功之后,我的笔尖终于顺畅了起来。
爱因斯坦将这一招称为“组合型娱乐”,即通过涉猎其他领域,打开思维的通道。他本人也会在解不出某道数学难题的时候拉拉小提琴,在几个小时之后,他就能找到灵感了。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我认为“组合型娱乐”之所以奏效,是因为它可以通过降低标准来安抚自我意识和恐惧感。我有个朋友在年轻时是一位天赋异禀的棒球运动员,但他因为太过紧张,在某次比赛中失利。从此,他放弃了棒球,当了一年的足球队员。他虽然不是一个优秀的足球队员,但他喜爱这项运动,也没有因为失败而一蹶不振,因为他的自我意识明白这样一个事实:“我从没把足球当作属于我的运动。”为了找回自己,为了不再胡思乱想,为了再次找到身体的灵活性,他让身体动起来,这才是重点。不管怎样,这个过程挺有意思。在玩票式地踢了一年足球之后,他重新回到了棒球场,突然间,他比以前打得更好,也感觉更轻松了。
如果你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就去做点儿别的事吧。
你可以去遛遛狗,把家门外的垃圾都捡起来,再遛一次狗,烤个酥皮馅饼,用亮色的指甲油涂几块卵石,再把石头摆成一堆。你可能会觉得这是在拖延时间,但是,如果你意图明确,那么这种做法要好过懈怠停滞,因为灵感总会被行动的状态所吸引。
因此,摇摇你的双臂,做点儿什么事,任何事都可以。
你可以通过某种创作行为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最重要的是,如果你能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骚动,那么灵感终会回到你的身边。
澳大利亚作家克莱夫·詹姆斯有一段绝妙的经历,是关于他如何在一次痛苦难耐的创作枯竭期被“骗”着重新开始工作的。
当时,他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失败——他为伦敦剧场写的一出戏不仅遭到评论界的炮轰,而且对他的经济状况也造成重创,还让他失去了几位挚友。之后,詹姆斯陷入了抑郁与自卑的黑暗泥沼之中。他终日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呆滞地盯着墙壁,把家里的事情全都丢给了他的夫人处理。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再次鼓起动笔创作的勇气。
然而,在郁郁寡欢了一段时间之后,詹姆斯的低谷状态终于被女儿们打断了。他的女儿们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们破破烂烂的二手自行车好看一点儿。詹姆斯勉强(但并不乐意)答应了。他强迫自己从沙发里站起来,开始动手改装自行车。
首先,他认真地为自行车涂上鲜艳的红色,然后给车轮辐条喷上银色,还在车座座杆上绘制了理发店旋转立柱那样的条纹。等涂料晾干之后,他又在自行车的车身上画了几百颗金色和银色的小星星,就像是一幅幅精美细致的星座图一般。小姑娘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詹姆斯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停不下画笔了——“其中有四角星、六角星,偶尔还会掺杂一些用点状边线勾画出来的八角星”。这份工作给他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满足感。完工时,兴奋不已的小姑娘蹬着漂亮的新自行车离开了,而这位“好爸爸”却站在那里,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好。
翌日,女儿们把邻居家的小姑娘带到家里玩,小姑娘问詹姆斯,可不可以在她的自行车上也画上星星。他照做了,他顺应着这个请求,跟着命运的提示走。画好之后,更多的孩子便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没过多久,等待的孩子们已经排成了队,他们都希望自己那不起眼的自行车能变身为炫酷的艺术品。
就这样,这位著名的作家花了几周的时间坐在自家的车道上,在附近孩子的自行车上作画。在这个过程中,詹姆斯渐渐恢复了过来,他意识到:“上次的失败有一个作用,它让我问问自己,到底愿不愿意继续创作下去。”詹姆斯没有想到,自己的回答竟然是“愿意”。他真的想继续创作下去。当时,他唯一想进行的创作就是在孩子们的自行车上画上漂亮的星星。在作画的过程中,他的内心得到了某种疗愈,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苏醒过来。对于詹姆斯来说,在画完最后一辆自行车时,他内心小宇宙中的每一颗星斗也被孜孜不倦地“画”回了原位。他灵机一动,心想,“有一天,我要把这段经历写下来”。
在那个瞬间,他得到了解脱。
失败已然离去,创意再度回归。
通过全身心地投入某件事,詹姆斯把自己从停滞不前的状态中“骗”了出来,重新扎进创意魔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