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珍视风度,是因为它具有一种无形却巨大的力量,可以初步地塑造人,祛除人类情感和精神上的污垢,为他们清洁身体,裹上衣装,让他们直立起来。
风度的力量宛如永不干涸的源泉一样,无休无止——它是一种火一般的元素,什么样的阴霾也无法掩藏它那热情的光泽和温暖。无论在什么样的国家里,不论是共和制的国家还是民主制的国家,都和在封建王国中一样,贵族的气质是无法冒充的——东施效颦,只会让丑陋的东西更加丑陋。
没有人能够抵挡风度阳光一样的影响!在文明社会中所学到的某些风度具有某种非同凡响的威力:一旦人具有了这些风度,他或她,就必然四处受到欢迎、尊重和仰慕,尽管他或她并不拥有美貌、财富或才智。如果赋予一个男孩以高雅的谈吐和各种技艺,那么,你也就赋予了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统治宫殿和控制财富的能力。他无须挖空心思地去赚取或获得这一切,他们自然会恳求他走进宫殿,拥有财富。
表面看来,这似乎是在玩弄骗人的障眼法,然而,这却像太阳每天早晨都要从东方升起一样真实。譬如,我们把生性腼腆、胆怯畏缩的姑娘们送到寄宿学校、马术学校、舞厅,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可以让她们接近这种性别中有良好影响的人物那里去,不久,我们就会发现,她们已经通过言传身教和耳濡目染学会了高雅的举止和谈吐。一位时髦女性所具有的吸引力,还有她那种令人胆怯和畏缩的力量,都是由于别人相信她懂得一些别人尚不了解的策略和举止。但是,当别人也掌握了她的秘诀时,她们就不再仰视她,而是面对面地同她交往,泰然自若地同她相处、交流……
风度对人们的那种文雅的支配作用每天都在得到证明,这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作用。曾经莽撞的人不再莽撞。平庸的圈子也渴望并且学会了那些属于高层次的人们的礼仪和举止,而这是一种自然状态的或文化状态的东西,这是一种高级文化的产物。表面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你们的风度,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你们的风度时时刻刻都在受到监视,受到那些极少惹人怀疑的“委员会”的监视——这是一位身着便衣的“警察”。但是,当你们完全忽略了这种监视的时候,它们就会用自己的语言和行动来提醒你注意它们的存在:给予你们崇高的奖赏,或者拒绝给予你们崇高的奖赏。
我们总是在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实用,却忘记了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却是风度。在营业时间里,我们只会去找那些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想干什么东西的人们,他们或是拥有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或是能够帮助我们完成我们想要完成的这件事或那件事——这个时候,实用主义的心思填满了我们的心胸,我们是不会让情趣和情感来妨碍我们的。可是,一旦营业时间结束,这种实用主义的心思也随即烟消云散,我们就会迅速地回归到懒懒散散的状态之中。我们就会渴求那些能够让我们感到悠闲和自在的人们,渴求那些言谈举止和格调与我们和谐一致的人们,渴求他们能够和我们一道四处旅行、游玩、谈笑……就像向日葵无时无刻不渴求阳光的抚摩一样。
当我们想到风度是如何使人前呼后拥、如何为人装点好一切、如何把人们吸引到一起;当我们想到风度是如何在一切俱乐部里塑造其成员,又是如何决定了那些雄心勃勃的年轻人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是她的风度嫁给了他;也同样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她嫁给了他的风度);当我们想到风度是一些什么样的钥匙,又能开启一些什么样的秘密之锁;当我们想到风度所能传达的是一些多么宝贵的教训和多么令人欢欣鼓舞的性格象征;当我们想到为了破译这篇精妙绝伦的电报,我们必须具备多么强大的预测能力……当我们考虑到这一切时,当我们考虑到这一切所涉及的方方面面时,我们就会穿透重重迷雾,看到这个包罗万象的论题的核心,它与方便、力量和美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风度的第一个用处是十分低级的,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它不过是一些较为次要的品行,但我们绝不应该因此而忽视它,因为,恰恰又是它,是文明的开端,——我的意思是说,它使我们能够相互容忍,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我们珍视风度,是因为它具有一种无形却巨大的力量,可以初步地塑造人,祛除人类情感和精神上的污垢,为他们清洁身体,裹上衣装,让他们直立起来。换句话说,它可以剥除他们动物的外皮和习性,逼迫他们保持干净。它可以吓退他们的恶意与卑劣,教导他们离开卑鄙的情感,而趋向宽厚的感情。它用自己清晰的声音告诉他们:拥有宽厚的感情,远比他们过去所作所为的一切都要幸福得多,恬美得多。
法律是公正和严厉的,可是,对那些在罪恶的边缘滑动的不良举止来说,它却无能为力:社会上寄居着大批粗俗不堪的、玩世不恭的、蠢蠢欲动的和轻浮无礼的家伙,他们依附在别人身上,为自己损人利己的行为逃离了法律的制裁而沾沾自喜。可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一种已经结晶为良好风度的公众舆论和一种已经为公众的理智所接受的文明行为却可以触及、惩戒这些家伙。
譬如反驳者和诅咒者,他们无论是在公开的场合里,还是在私下的场合里,都像一条猎狗,他们以为一条体面的猎狗的职责就是对所有的过路人都大声嗥叫,狺狺不已,把所有的过路者都驱赶得无影无踪,似乎只有这样,他们才尽了自己的地主之谊。我曾经见过一些家伙,每当你反驳他们,或者说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时,他们就会像一匹恼怒的驴子那样,昂起脑袋,嘶鸣不已;还有那些鲁莽的人,他们自己邀请自己,来到你的壁炉前;还有那些喋喋不休的饶舌者,他们以极大的热情和耐心向你灌输他们的人生和社会,直到把你撑得半死不活;还有那些自我怜悯的可怜虫——一个令人恐惧的社会阶层;还有那位轻佻的魔鬼艾斯摩迪尔斯,他寄生在你的灵魂中,控制你,让你去那些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的绳索中寻找他的踪迹;还有那些单调的东西……总而言之,就是说种种类型的野蛮和荒唐的行为。所有这些,都是社会的祸害,像蛆虫一样藏匿在社会肌体中的祸害。他们既蛮横地无孔不入,又狡猾地见风使舵,所以,即使是法官也无法抓住他们、医治他们,无法使你免遭其害。
所以,这些祸害必须交给由习俗、谚语和行为准则所规定的约束性力量去拘捕、惩戒。而这些约定俗成的习惯、谚语和行为准则,早在学生时代,就在年轻人的心里播下了自己的种子。
在密西西比河岸边的旅馆里,人们常常——或者,准确地说,是过去常常——在旅馆守则里写道“绅士必须衣着整洁方可在公共场所就餐”。同样是在那片土地上,在教堂的座椅上也贴着个小小的告示,以此恳请礼拜者切莫随地吐痰,污染环境。查尔斯·狄更斯曾经不遗余力,以自我牺牲的精神担当起改革美国生活方式的责任,力图矫正某些恶劣透顶的社会习俗。我认为,他的努力所浇注的文明之花并没有完全随风而逝。他毫不留情,把恶劣的社会习俗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只有这样,那些粗鲁而麻木的家伙们才能看清楚那种畸形的丑态。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即使是这本警戒世人的书本身也略显畸形,或者说,它本身也是一个畸形的社会产物:它本来无须在阅览室的墙壁上贴上一条告示,告诫陌生人不得在室内大声喧哗。它也无须提醒那些观赏精美雕刻的人士,对待这些雕刻,应该像对待纤细的蛛丝和清脆的蝉翼那样谨慎。它更无须警告大理石雕塑的参观者们,切忌用拐棍敲打雕像。然而,现实令人汗颜:即使是在这座最为文明的城市中,在艺术会堂和市立图书馆中,这一类告示也并非完全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