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暴力

大自然并非多愁善感之辈,他并不像一位慈祥而软弱的母亲,总是宠养或娇惯我们。他更多的是一位严厉的父亲,努力地使我们睁开无知的眼睛,让这个世界的野蛮和险恶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

那些野蛮的人常常对当地某一部落或城镇的神灵顶礼膜拜。基督那恩泽远播的道德,那宽宏大量的胸怀,在他们那里,不久就转化为狭隘自私的乡村神学,以之鼓吹天神的偏袒和遴选。而且,也时不时地有一两位像荣格·斯蒂林或罗伯特·亨廷顿的牧师,他们和蔼可亲,但是却相信、传播小恩小惠式的天道或神意。譬如说,每当有个落魄的善良之人需要一份免费的午餐,这种小打小闹的天意就如期降临,准时地敲响那个好人的大门,给他留下半个银光闪闪的美元。

但是,我们应该记住,大自然并非多愁善感之辈,他并不像一位慈祥而软弱的母亲,总是宠养或娇惯我们。他更多的像是一位严厉的父亲,努力地使我们睁开无知的眼睛,让这个世界的野蛮和险恶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它从来就不在乎击毙一个男子或者女人,相反,它总是吞噬你的航船,就像吞没一粒灰尘一样。寒冷从来就不顾虑人类的温暖问题,那不是它的责任,它的任务是刺痛你的血液,麻木你的双脚,直至将你冻僵,犹如一颗僵硬的苹果。疾病、暴风雨、命运、地球引力、闪电……这一切的一切,决不尊重任何个体。上天的手段是残酷暴烈的。猛蛇与蜘蛛的习性、老虎与其他嗜血如命狂扑乱跳类动物的猛咬、蟒蛇死命缠绕之下猎物筋断骨裂的噼啪爆响——这一切,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系统之中,而我们的习惯,与它们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

你刚刚享用过一顿有滋有味的午餐,而屠宰场虽然被人们小心翼翼而温文尔雅地隐匿在几英里之外的远处,但这并没有掩盖事情的真相:你,这些食肉者,跟那些屠杀者一样,或者,是他们的帮凶。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全都是一些穷奢极欲的动物种类,每一种种类的生存和发展都必须以另一种种类的牺牲和死亡为基础。

我们的星球也不是一个安全摇篮。彗星上轻微的震荡和其他星球上的震动,都会影响到我们这个星球;同样,他自身也是灾难重重:地震、火山、气候的变化、岁差的行进,都能把它劈开撕碎;还有,大自然和人类也不断地在它身上制造麻烦:森林的过度开发导致江河干涸,大海的海床发生变化,城镇和郡县便纷纷倒塌,葬身海底。在里斯本,一场地震杀人如麻,而且,在它肆虐的威力之下,死亡身轻如燕。在那不勒斯,上万人在三年前短短的几分钟内就被压成碎泥,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海上的坏血病,西非、卡宴、巴拿马和新奥尔良严酷的气候,都如钢刀一般大肆屠戮着人类。我们的西部平原在热病和疟疾之下瑟瑟发抖,朝不保夕。霍乱、天花对于某些部落而言犹如霜冻之于蟋蟀一样,被证明是杀人于无形的致命的疾病——蟋蟀让夏天热闹而喧嚷,而一夜之间的降温就会令它们死寂无声。即使不去揭示那些与我们无关的危害,即使不去计算有多少种寄生虫寄生在一只蚕蛾的身上,即使不去搜索肠道寄生虫,或者纤毛虫类海洋微生菌,即使不去说这些虫类一代又一代生殖繁衍,究竟有多少代——根本就没人可以数得清——单单是峥嵘的鲨鱼的外形、以捕食其他动物为生的咽颌亚目鱼、布满尖利牙齿的海狼的上下颚、逆戟鲸的利器和其他潜藏在大海之中嗜血的斗士……这一切就足以暗示出大自然内部的凶狠残暴。

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达官贵人,我们都无法否认这一点:天道神意自有一条野蛮的、崎岖的、难以预测的道路通达自己的目的地。企图用虚幻的手段来美化和粉饰它,或者用一件干净的衬衣和神学院学生白色的领饰包装这位令人畏惧的恩惠者,都徒劳无益,甚至作法自毙。

也许,你会这样说:“威胁人类的灾难不过是些例外罢了,所以,我们无须杞人忧天,每天都去思考和斟酌那些天翻地覆的灾变。”是的,你说的是事实,然而,既然灾难发生过一次,就有可能再次发生。而且,只要我们无法一劳永逸地躲避开这些打击、屠戮,那么,我们必然就会畏惧、敬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