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倾听比能说会道还重要

很多时候,人们都有这样一个误区,那就是为了了解一个人,多知道一些对方的情况,于是不断地向对方提问,甚至是打听。以为这样问得多了、全面了,就了解得更多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你问得越多,越会让对方感到你是在挖自己的隐私,只会促使对方更加闭口不谈。或者你为了表现自己,滔滔不绝,以为这样能够激发对方的表达欲,结果却相反,你的咄咄逼人让对方无以应答,甚至会选择躲避——闭口不言。

其实,人和人的心之间不会因为地位、财富、名气等的不同而导致无法相通,只要用尊重、真诚、平等、倾听的态度来搭建桥梁,就一定能走进对方心里。

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张越主持的“张越访谈”选取的采访对象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人,多半是第一次上电视,他们在面对媒体时需要很大的勇气,这时候如果主持人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那他们是不可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的。所以在张越的节目中,没有套话、官话,没有主持人伶俐的话语“机锋”,只有安静、平等和真实的谈话。主持人张越甘愿做陪衬,来调动采访对象谈出最丰富的生活体验和最真实的心路历程。而这样的姿态并不是一开始就确定下来的,它源于一次彻底的蜕变。

刚刚踏上电视荧屏的张越听到了这样的议论:“中国女主持人都死光了吗?怎么找来这么一个奇怪的人。”内向的她被激发了无穷斗志,加上编导的纵容和自己的虚荣心,张越开始了“杀手”之路。“当时没有我这种类型的主持人,媒体都称我为强悍的女人。我感到不能辜负别人的评语,于是在节目中夸张地表现了自己。”

张越俨然成了角斗士,节目组内部美其名曰“每周干掉一个男嘉宾”。如今她觉得暗暗好笑:“也许表面占了上风,但主持人越强,嘉宾就会被压制,变得越弱。其实他们的说法才是节目真正需要的。”

有一次她与一位男嘉宾对话,对方在整个过程中紧张得一直在流汗,语不成句、颇为可怜。节目录制结束之后,对方非常抱歉,编导也恼火地将其训斥了一顿。没想到该期节目播出的效果出奇的好。但是,张越对自己的主持风格产生了质疑:“我能言善辩真的那么重要吗?一个主持人不能光顾着张扬自我个性,把节目整体感觉给砸了。”这次经历让张越对谈话节目有了一个更深入的理解:“我觉得重要的不是在电视节目里表现我的那种语言能力,可能更重要的是嘉宾的个性、嘉宾的思考方式和嘉宾的魅力。”于是,张越开始“往后退了”,完成了从主角到配角的转变,从而更加赢得了观众赞誉和喜爱。

我们选取一期节目的片段,看看张越是怎么完成这种转变的。

使她获得“金话筒”奖的那期节目叫《我叫刘小样》,一经播出即引起一片哗然。引起哗然的原因,就在于这期节目让人们认识到,在节目中的倾诉和抒发对于嘉宾的实际意义究竟有多大。

刘小样是八百里秦川的一名普通农村妇女,在封闭的小山村里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和丈夫感情很好,并有一儿一女。在乡亲们看来,她拥有一个农村妇女希望拥有的一切,生活幸福无可挑剔。然而,刘小样内心却时刻忍受着煎熬,她不满足于宁静而又单调的生活,想要一个更丰富、更广阔、充满热情与想像的生活。

张越(以下简称张):你在信里这样描述,你说你有钱可以盖房,但不可以买书;可以打牌闲聊,但不可以去逛西安;不可以有交际,不可以太张扬,不可以太个性,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坏。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你要打破它,你就会觉得无助、无望、孤独;不需要别人阻止你,你会自觉自愿地去遵守这些规矩?

刘小样(以下简称刘):我的身体在遵守,我的心却没有遵守。即使我不能出去,我得想好多的事情,我不能做饭的时候我就光想着做饭啊!

张:可是你觉得,你这样会痛苦的,你的身体在过着一种日子,你的心里永远在想着另外一种东西,而你想的东西永远不敢跟别人说?

刘:这就是我的悲哀。

张:这儿的生活你觉得特别平静单调,你向往城市的生活。可是你知道吗?城市的生活压力特别大,节奏特别快?

刘:我觉得压力它也是一种快乐,压力就是她的一种追求啊,要不然她就会被淘汰,农村女人没有这个淘汰的压力。

张:你尽管向往远处的世界,可是那个世界跟你没关系?

刘:就是这样的,现在是看得见、摸不到,离得不远也不近。我觉得人总该有一点向往吧?人向往的时候眼睛会有光泽的。

张:这样一直把窗户关着不会痛苦吗?

刘:我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就这样满足地过一辈子。(哽咽)

张:为什么喜欢穿红色的衣服?

刘:你们城里人总觉得我们穿着土气,可是你们不知道,我们是农民,我们整天在地里忙活,我们每天面对的就是这大片的土地,我们能不“土”吗?所以我们就想穿得鲜艳些,不想穿那些和土地接近的灰暗色,我们想让生活色彩斑斓些。

张:你的知识从哪儿来,是电视吗?

刘:是,我每天都在读电视。我是在细细地像读书一样地看电视的,比如你们的《半边天》节目,还有《读书时间》我都是每期必看的。下面不是有字幕吗?我就每个字每个字细细地读,我想从中了解我不知道的所有的事情。我觉得人应该有思想,应该有追求。

张:你家后面就是陇海铁路,不远还有一条高速公路,你有没有想过去外面看看?

刘小样:想过,但我出不去。如果我去做了,那就不是一个好女人了,家里人和外人都会指责我……唉,如果没有这条铁路,如果没有这条高速公路,如果我住在一个偏远的地方,我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因为那样我就不会去向往了。

……

整篇采访几乎都是这样话家常般的对话,体现的是一种平和、平等、真诚交流的姿态,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和居高临下的姿态。张越的问题也只是为了引导谈话的进行,只是一种引导讲述,看不出丝毫挖掘的嫌疑。她的提问并不一定是为了求解,却是为了体察个体真实的心灵历程,前提就是大家都是平等的,谁也没有优越感。

刘小样朴素而充满哲理的话语,以致播出时很多观众不相信,这会是出自一个只上过初中的农妇之口,甚至有些观众认定刘小样是个“托儿”。其实是主持人恰到好处的引导和耐心、真诚的倾听使她彻底敞开了心扉,将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这样的倾诉是一种彻底的释放。虽然节目播出后,刘小样的生活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她在心理上不再孤独,有了倾听她想法的人。她收到的许多短信和书籍打开了一扇扇心灵的窗口,生活像是“脱了一层皮”。

像刘小样一样,在“张越访谈”中,许多嘉宾的最大收获不是物质上的,而是极其珍贵的与外界沟通的渠道。在镜头前,我们看到的不是这些所谓“边缘群体”困窘的生活、辛酸的泪水和愁苦的脸,而更多的是尊严、爱、感动与希望,有了这些,生活本身的艰辛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承受了。

在《艺术人生》节目做客时.张越坦陈,她最希望得到的评价是观众对她说,“我看完你的节目之后,心里好多了”。她所看重的是每个个体生命心理状态的真实改善。

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我们找到了张越这种转变的根本原因。她说:“我们一直就想找生活在不同地区的,不同的文化、教养的,不同的贫富经济条件下的人,在一切都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下,人和人之间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个真正共通的东西。我们觉得在刘小样身上找到了。这个农村妇女没有受过教育,什么什么跟我们都完全不一样,但是她那种焦虑也好、喜悦也好、痛苦也好,全部都有人本性中最共通的那个东西,所有的,人都能看得懂,而且所有的人我相信都应该是有同感的。”

还有一个故事让我们更加明白了这一点。

张越他们住在县委招待所,录完了刘小样的节目临走的时候,刘小样突然跑到招待所来了,然后就冲进张越住的屋,一头扎进张越怀里就开始痛哭,大哭了15分钟之后才说了一句话:“你们忽然就来了,忽然就走了,就像一场梦一样。你们走了,我就一个人了。”

张越对此的解读是:她那种不是一般性的离别的伤感,离别的伤感不至于那样。她是因为在那个环境里没有跟她交谈的人,她觉得没有跟她一样的人,突然碰到一群人,这些人跟她互相能够懂得,这些人突然之间走了,她就觉得是永远走了。可见,那是一种与自己已经得到碰撞的心灵的离别,她不愿意让心灵恢复原样。

人固然需要吸收知识,让内心世界丰富充实,但是人也需要倾诉和交流,需要有人来倾听和懂得自己的内心,这样的倾听和理解对他来说同样也是一种满足,甚至是更大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