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鱼家有女初长成

一千多年前的长安城外有一座咸宜观,咸宜观里住着一个美丽的女道士,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鱼玄机。这个姑娘从小时候起就自带热搜体质,关于她的传说,就像暮春时节的柳絮一样飘散在长安城内,挠得人心痒痒。这个又禁欲又诱惑的名字,吊足了男人们的胃口。人人都想见识一下,那座道观里有着很多故事的女同学,到底是多么的美丽,多么的有才情。

鱼玄机原名鱼幼薇,字惠兰。这样别致的名字,听起来像是属于某位白富美大小姐的。可惜的是,鱼玄机美是美,却穷得叮当响。她爸爸是个落魄的书生,仕途很不得意,虽然满肚子的诗书,口袋里却空空如也。鱼爸爸就像某一种鸟类,自己飞不起来,就在窝里下个蛋,想让下一代使劲飞。虽然这下一代是个女孩儿,在古代即便有才能也没法儿好好施展,但这并不妨碍鱼爸爸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小鱼身上。从她一出生起,鱼爸爸就制订了详细又全面的早教计划,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一样也没落下。鱼幼薇也挺争气,聪明乖巧又好学,是家长们口中念叨个没完的“别人家的小孩”。

元代辛文坊曾在《唐才子传》中评价她：“性聪慧,好读书,尤工韵调,情致繁缛。”从这寥寥几笔的记录中,我们似乎能够透过一千年的时光,窥见在长安城郊区的那个小房子里,鱼幼薇坐在窗前读书写字的小小身影,好像也能听见微风细雨里,她稚嫩的朗朗读书声。

小鱼同学没有辜负她爸的期望,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作诗文。周围的人们开始纷纷谈论,平平无奇的老鱼居然生出了这么一个小神童。的确,鱼幼薇在诗文上的天赋是不可否认的,但更加关键的,是鱼爸爸后天的教育和家庭氛围的熏陶。现在想想鱼爸爸干吗要一个劲儿地考功名呢,还不如创办个学龄前儿童教育机构,一定会有很多家长把小孩儿送来,毕竟他的亲闺女鱼幼薇就是最好的宣传广告嘛。

清风不识字,却把鱼幼薇这个带着淡淡芳香的名字送入了长安城内。很快这个小姑娘就拥有了“长安城第一诗童”的称号。值得一提的是,鱼幼薇不仅智商高,颜值也高,有记载称她是倾国之姿。聪明和美丽,这两样好事儿全让她给占上了,怎么看都是上天眷顾。可是事实上,这位美才女却如同一块精致却易碎的琉璃,命运多舛得让人心疼。似乎世间美好的事物总是不那么坚牢,这样聪慧剔透的美人儿,是不被允许在人间驻足太久的。

出身寒微却美丽聪慧的女孩子,若是放在现在,是可以凭借自己改变命运的。最好的情况就是,聪慧和努力让她考上好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好工作。高颜值会为她带来附加福利,更多的机会,更广的人脉,更大的平台。自知美貌却不利用美貌走捷径,而是借助它为自己获得更多的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摆脱贫困走上致富之路不是梦。

可是在古代,这一切都是做梦。那时候没有九年义务教育,贫苦人家的女孩子连接受最基本的教育都很难,能会写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读书写诗,那是大户人家的有钱小姐专属的。即便有机会饱读诗书又怎样呢,难不成男扮女装去参加科举考试,中个女状元入朝为官?那被发现了可是欺君大罪,要掉脑袋的。那么跨阶级婚姻呢?凭着自己的美貌和才学嫁入有钱人家当阔太?更是做梦。古代都讲究门当户对,大户人家更是如此。出身贫贱的女孩子,再美再有才也只能当个妾。卖菜人家的女儿,想当正妻,那就只能嫁给隔壁卖鱼人家的儿子。

灰姑娘之所以能嫁给王子,因为她本身就出身豪门,只是暂时落难罢了。

像鱼幼薇,家境贫寒,她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给大户人家当妾。小鱼读了那么多的诗书,被培养成了一代才女,可那又如何呢?她的美丽和才情,从来都是让后世去怜惜珍视的。而在她所生活的时代,没有人会愿意将她的一生妥帖地安置。穷,成为了她的原罪,是她拼尽一生力气也摆脱不了的。诗词歌赋,这些本不属于穷人家女儿的东西,反而让她的生命更加地容易折损。

小鱼真正无忧的时光,就是她父亲仍在世的日子。爸爸才是这世间全心全意爱着她护着她的男人。

我能够想象,千百年前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她自出生起,所触目之处便都是长安城郊远离喧嚣的风与月,一双眼眸还未曾沾染俗世的尘与烟。她的父亲虽然落魄无为,却想尽办法保护和栽培自己唯一的女儿。这把保护伞虽然不够强大有力,但也能让鱼幼薇从小浸润在书卷的墨香和诗词的平仄里。

2.沦落烟花风尘地

可是有一天,这把保护伞突然倒了。鱼幼薇父亲的离世,让她一下被暴露在外界的风雨飘摇中。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这个本就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那天小鱼的妈妈搂着小鱼哭了很久,母女俩如同掉进了无望无告的深渊,黑暗又未知的前路,该如何走下去呢?

父亲走后,她们住的小房子似乎更加逼仄狭小了,鱼幼薇便走出屋子,且散愁情。郊外的风好冷,月色也冷,把小鱼浸了个透心凉。

小鱼的母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擦干了眼泪。她冷静下来,开始想未来的出路。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能想到的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进长安城找活儿干,成为一名进城务工人员。于是相依为命的母女俩,就搬进了长安城内房租最便宜的平康里。

平康里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条巷子,而是唐朝的花街柳巷,妓院聚集的红灯区。这里是四处挥洒着风流和艳情的地方,这里的女人不为妻也不为妾,她们不从三纲五常,也不守女德女戒,只为了取悦男人而生。她们不仅美丽,还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都通晓一些。风雅的表面之下,却是让无数男人都骨酥耳软的娇媚和风骚。熟稔的调情术和房中术,把多少男人惹得家都不回了,又让多少男人闻香而来,一晌贪欢。大诗人孟郊进士及第之后,写下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恐怕这花,不仅仅是春日里烂漫盛开的花,更是平康里娇艳无比的女人花吧。

这里是男人们的天上人间,却是鱼幼薇母女的落魄之地。她们就在这里,帮着妓院洗衣服谋生。

此时大唐最鼎盛的时期已经过去,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都在向着一个看不见的深渊缓缓下滑。笼罩在落日余晖下的晚唐无声地挣扎着,而平康里却依旧是笙箫不断,笑闹不止。来往于这里的人们鱼龙混杂,三六九等都在此处放浪形骸,肆无忌惮地释放着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初到平康里的少女小鱼紧紧地牵着妈妈的手,一脸的张皇失措。这样的场景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她白得发光的肌肤和周围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小鱼怯生生地站在一群群肆意嬉笑的男女中间,突兀得像是被p图p上去的。从小就生养在郊区的淳朴女孩鱼幼薇,第一次看见这样繁华的都市,看见这样肆意的男女,她还听到了让人脸红耳热的言语,见到了让她羞于启齿的画面。鱼幼薇感到了深深的不适,毕竟此时她只是一个十岁出头、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而已。

可她没的选,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鱼幼薇每天唯一做的事,就是机械地搓洗着手中沾染着胭脂味和酒气的衣裳。小小年纪的她,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想要生存下去,吃到一口饱饭,就必须好好干活儿。

在古代,像鱼幼薇母女这样的平民女性,一旦失去了丈夫或父亲的庇护,生活境况就会变得无比艰难。妓女已经是处于社会鄙视链的最底端了,而鱼幼薇母女还要服务于妓院,可想而知她们的生活境况有多糟糕。鱼幼薇小小年纪就看见了社会最残酷肮脏的一面,生活的毒打让她的心性在迅速发生着变化。小鱼看见了女性是怎样地如同物品一般辗转于各个男人手上,是怎样地被把玩和轻贱。此时是她三观形成的关键时期,但平康里的种种,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了这个小姑娘的认知和道德底线。

“长安城第一诗童鱼幼薇沦为平康里浣衣女”的八卦新闻就这么传开了。人们都在议论,曾经那个让各家父母都啧啧称奇的小神童,如今境况居然这么惨。人们脸上都挂着同情和惋惜的表情,但也仅此而已,不会有人真的想到出手帮她一把。这件事,只不过是吃瓜群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管她有多落魄,又不是自己家的孩子。为她叹息一两声,已经算是心有良知了。

然而有一个人,真的关注起了鱼幼薇的境况。这个人,就是大诗人温庭筠。温庭筠是何许人也?那可是晚唐文学界大咖级别的人物,花间派诗词的掌门人。如今我们所熟知的名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和“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都是出自温庭筠之手。

3.一见飞卿误终身

温庭筠,字飞卿。出身于没落的贵族家庭,他的先辈曾是唐初的宰相。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有些潦倒了。虽然温庭筠才情四溢,文思敏捷,但他这人恃才傲物,还太有个性,看哪个高官不爽就作诗讽刺,对自己的言行举止也完全不加约束,因此得罪了当朝权贵,仕途便一塌糊涂。闲来无事便总流连于平康里,纵情于诗酒声色之间。

鱼幼薇的遭际传到了温庭筠的耳中,他不禁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照理说,这俩人之间是有代沟的,毕竟温庭筠比鱼幼薇年长了三十岁。古代人结婚早,这年纪都可以当小鱼的爷爷了。照现在来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叔了。传闻说,这位大叔虽然有才,却长得一言难尽。有毒舌的人调侃道,温庭筠的画像放在门口都可以辟邪了。

温大叔很丑,却很温柔。他有点心疼鱼幼薇这个才华横溢,却命运坎坷的小女孩,于是便寻思着要收她为徒。温庭筠心想,这小姑娘是个填词作赋的好苗子,不能就这么给荒废了。我先去考考她,看看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样有才华。

于是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傍晚,温庭筠叩响了鱼幼薇家破旧的房门。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好了考验小鱼同学的题目——以江边柳为题作诗一首。门吱呀呀打开的那一刻,小姑娘鱼幼薇便看见了这个名震京城的大诗人温庭筠。温庭筠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请小鱼同学赋诗一首。鱼幼薇小小的脑瓜子高速运转了一会儿,便拿起笔在花笺上刷刷写下了一首《赋得江边柳》：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大叔反复吟咏了一番,心里惊喜得不行,这用词,这音韵,这意境,妙啊!小丫头果然对得起京城第一诗童的称号,这徒弟,我收了。千里马遇上伯乐是人生之大幸,同样的,伯乐能遇到一个可塑之才,也会有天涯遇知音之感。

至此,温大叔便一下打开了话匣子,他从品评鱼幼薇的这首诗开始,口若悬河,谈古论今。鱼幼薇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跟随着温庭筠的动作表情出神之极,眼中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温大叔长得有些抱歉的脸,在鱼幼薇眼中却自带了一层光环,变得无比帅气。

从这之后,温庭筠便常常出入平康里,教小鱼作诗,他不但不收学费,还常常照顾这对母女的生活。慢慢地,这个大叔于鱼幼薇,便不仅仅是老师的存在了。他的出现,不仅在某种意义上填补了小鱼心中父亲早逝的缺憾,也让这个步入青春期的少女,初尝了类似爱情的滋味。那天温大叔带着小鱼最爱吃的糕点来看她,并准备和她聊一聊自己最近新作的一阕《菩萨蛮》。这个男人笑起来憨憨的样子,让小鱼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对于鱼幼薇来说,温大叔就是这混乱的人世间,唯一的一股清流。

有人觉得,温庭筠是出了名的丑,怎么鱼幼薇这么一个绝世美才女,偏偏喜欢上了丑大叔呢?其实小鱼对于温大叔的感情是很好理解的。想象一下,一个成绩优异却家境清贫的女学生,在为生活费和学费头疼的时候,她成熟稳重又才华横溢的高中语文老师伸出了援手,给了她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支持。于是这个纯白如纸的女学生心动了,从此暗恋上了自己的语文老师,为他的才华和风度所倾倒。至于这人长啥样,女学生都可以用一双自带滤镜的眼睛将他无限美化。

年少的鱼幼薇,一见飞卿,便误了终身。

和大多数暗恋的桥段一样,这也是一个少女爱而不得的故事。温大叔的骨子里有着诗人漂泊无定热爱自由的属性,长安的月色他已经看倦了,于是临时决定去了南方。至于这个新收的小徒弟鱼幼薇,对于温庭筠来说,她只是自己旅途中的一方小小的景色,虽然旖旎,却绝不会为之停留太久。

这一走,可把小鱼同学给想念坏了。于是在一个深夜,她决定大胆表白,便写下一首《冬夜寄温飞卿》,整首诗都在暗搓搓地表达一个中心思想,就是,温飞卿我很想念你。注意这首诗的标题,不是称呼温庭筠为老师或者恩师,而是直呼其名,温飞卿。漆黑的夜色是情绪的催化剂,乖乖女小鱼藏在内心深处的叛逆因子此刻被激发出来了。饱读诗书的鱼幼薇,即便未经人事,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这样的情感是不会被世俗所接受的。一旦曝光,一定会登上八卦新闻的头版头条,被长安城的吃瓜群众议论个没完。但小鱼还是寄出了这首饱含深情的诗。

隔着千年的时光,我们很难揣测温庭筠对于小鱼,是否有除了赏识和怜爱之外的其他情感。但可以确定的是,温庭筠并没有接受鱼幼薇的爱慕。或许温大叔看着鱼幼薇这样一个水晶般剔透的可人儿,再看看镜子里自己这张丑丑的老脸,曾感到过深深的自卑和愧疚。我猜想他是有过心动的,也在道德和情感的分界线上徘徊挣扎过。但当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子是自己的学生,还比自己小了三十岁时,他选择了发乎情,止乎礼,将两人的情感限制在师徒关系之内。

或许这也是他离开长安的原因之一。长安城处处都有鱼幼薇的影子,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一次次前往平康里,和那双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一次次地对视。

当然了,以上种种,都是我作为一个后人的猜测和意淫,史书上并没有只言片语证明过这两个人对彼此产生过别样的情愫。我们总喜欢给有着传奇经历的古人们添些风流韵事,因为史书上的记载,实在过于冰冷无聊。只有给他们注入人类共通的情感,才能让那些遥远的已逝之人活过来,变得有血有肉、立体生动。而连接我与鱼幼薇的纽带,就是她在不同心境下写下的诗词。每读她的一首诗,这个女孩的模样就更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而我从中捕风捉影,编织了一些绮丽又狗血的梦。

温大叔离开后音信全无,鱼幼薇从前总含着一汪水的眼眸,逐渐变得幽深。

父亲和温大叔的相继离开,让这个女孩子承受了太多她这个年纪所不该承受的委屈。此时鱼幼薇的心里莫名浮上来了一层恨意。她恨自己的爸爸那么早地丢下了这个家,又恨那么信任依赖的温大叔突然不辞而别。自己的存在仿佛可有可无,随时都可以被轻易地抛弃。

4.多情总被无情伤

然而他们之间的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突然有一天,温大叔又出现在了鱼幼薇面前。久别重逢,小鱼有太多话想对温庭筠说了。但她话还没说出口,就发现大叔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叫作李亿,江陵名门之后,当朝的科举状元。原来温庭筠这次回来是当媒人的,想要给鱼幼薇张罗个靠谱的对象。小鱼的心就像在坐过山车,一会儿高高飞起,一会儿又哗哗坠下。她想着,还以为大叔这次回来是为了和我再续前缘,没想到他是想把别的男人介绍给我啊。敢情我在他心里就像是个物品,说转手给别人就转手了。

鱼幼薇当时心里那个难过失落啊,可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毕竟她和温大叔从来就没有确定过任何男女之情上的关系。她根本就没有资格为他流泪。年少的鱼幼薇,误以为温庭筠对自己的关心和赏识,是暧昧,甚至是爱情。

既然是一厢情愿,那就要认赌服输。

鱼幼薇还是有一点不甘心。她带着一点赌气的意味,答应了和李亿相个亲约个会,看看能不能谈得来。

这李亿是个饱读诗书的青年才俊,性格也还不错,怎么看都是合适的结婚对象。如果是被这样的人明媒正娶,那鱼幼薇这一辈子,倒也会安稳无忧。但很快鱼幼薇就了解到,这李亿虽然哪哪都合适,但要命的一点是,他已经结婚了,有一位正妻裴氏。这一点温庭筠事先肯定是知道的,或许在他心里,即便鱼幼薇是自己赏识的学生,她卑微的出身也只配嫁给大户人家为妾。

终究还是自己不配。

在古代,小妾和奴婢是差不多的,她们都相当于物品,而不会被当作是一个人平等对待。我们经常在电视剧里看到某个老爷宠爱小妾冷落正妻的老套桥段,其实这基本上都是扯淡。妻子和小妾的地位是有天壤之别的。首先正妻是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娶来的,而小妾是纳来的。纳妾根本不需要什么聘礼,顶多给女方家里一点钱,相当于买来了个物件儿放在家里。其次,妻子的家庭地位并不是由丈夫的喜恶决定的,而是有严格的法律规定和宗法制度制约着,不是丈夫随随便便一句“不爱了”就可以将妻子休弃的。如果丈夫宠爱小妾,轻视妻子,按照严格的制度法规,那么这个妾就可能会被打死。

古代但凡有点脑子的男人,都是拎得清妻和妾的区别的。东坡曾为他的亡妻王弗写下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情意缠绵之句。可他对待小妾,却是非常无情。东坡遭贬官时,因为家眷太多,路上带着麻烦,便决定将自己的小妾们全部送人,甚至有几个身怀六甲的也没能幸免。东坡的友人来为他饯行时,为一个名叫春娘的姬妾所倾倒,便向东坡提出想以自己的良驹换其美妾。东坡竟欣然应允,牵了马开开心心地走了。

一个人,居然还不如一匹马。

或许有人会说,也许是苏东坡对这个小妾并不喜欢,才如此轻贱。那么王朝云呢?苏轼对小妾王朝云是非常喜爱的,曾在她去世后写下《悼朝云》、《西江月·梅花》等深情之作。在苏轼漫长又艰难的贬官之路上,只有朝云一人始终对他不离不弃,还为他生儿育女。然而即便是这样,当时已鳏居多年的苏轼也从未有过将朝云扶为正妻的念头,因为朝云是歌女出身,地位低贱卑微。这位跟着东坡辗转流离十余年的女子去世后,东坡在其墓碑上镌刻下的称呼,也不过是“侍妾”二字。

总而言之,妻妾有别。小妾的地位远远低于妻子,是不被当作人看待的。

所以温庭筠虽然介绍了李亿这个青年才俊给鱼幼薇,却是让她去做妾,相当于在潜意识里把小鱼看作是了一个物品。温庭筠干的这么件不厚道的事儿,在鱼幼薇已经受了伤的心上又狠狠补了一刀。但对于鱼幼薇来说,此时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身不由己”这个词,可以准确地概括小鱼的大半生。她一方面想着我得快点忘掉温大叔,开始新生活了;另一方面,失去了稳定经济来源的她,必须赶紧找个大腿抱着,哪怕要付出丢掉尊严的代价。

至此小鱼便把自己为了温庭筠碎成饺子馅的一颗心,以及她夭折在襁褓的初恋,一同含泪埋葬了,然后接受了做李亿的小妾。

5.含恨离去状元府

根据后来鱼幼薇写给李亿的诗,可以推测出她和李亿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的。或许也是因为,在被残酷的现实重重地打了好几巴掌后,李亿对她的那一点好,已经是她毕生不可多得的温暖了。

她就像一只飞了很久却无处落脚的鸟,一旦找到了可以暂时停歇一下的树枝,便会无比贪恋。她的全部身心,都系在了李亿这根树枝上。她不敢再去想,曾经那些无依无靠的日子。

李亿也是很喜欢鱼幼薇的。这样美貌与才情兼得的尤物,试问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可是李亿心里很清楚,妾就是妾,只是自己的玩物而已,永远无法代替正妻的地位。所以当李亿凶悍善妒的大老婆裴氏每次为难鱼幼薇的时候,李亿都选择了假装看不见听不见,短暂性失明失聪。虽然在古代男人纳个小妾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大多数女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贤惠的妻子甚至还会和丈夫说,老公啊,看你最近心情不好,要不咱买个小妾找找乐子吧。可裴氏是个大醋坛子,就是不能容忍鱼幼薇这个小妖精的存在。哪怕鱼幼薇在李府小心翼翼地说话做事,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李亿夫妻俩,裴氏还是会不停找碴儿,动不动就把鱼幼薇打得伤痕累累。

小鱼不断地妥协,退让,委曲求全,但这并不能为她换来安身立命的一个小角落。裴氏这姐们儿这么刚也是有原因的,她家里特别有钱有势。李亿是个明白人儿,他深知自己想要在仕途上走得更顺,还得依靠自己老婆娘家的权势。小妾可以再纳,可千万别把正宫娘娘惹毛了。当老婆裴氏一再发威,李亿只能一纸休书休弃了鱼幼薇。

鱼幼薇被迫离开李府的时候,心里盛满了屈辱和恨意。哪怕是身份最卑微的小妾,她都不配当吗?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着会照顾爱护自己的夫君,每次在看到自己被打骂的时候,都选择了默默走开?偌大的长安城,就没有她鱼幼薇安稳度日的一席之地吗?

李亿看着鱼幼薇离去的身影,心里也不太好受。他对这个女子,多少还是有些留恋的。就算是一只小猫小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再说了,李亿作为一个男人,心里是有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隐秘愿望的。李亿心想：得想个办法安置她,不能就这么让她自生自灭了。

于是鱼幼薇就被李亿送入了长安城外的咸宜观,当朝状元的小妾鱼幼薇,从此变成了女道士鱼玄机。

李亿虽然玩起了金屋藏娇,但玩归玩,闹归闹,他可从来没把自己的仕途当玩笑。为了自己的前途,李亿并没想过要迎娶鱼玄机为妻。只是他对于这个美丽的前任小妾仍然有一丝不甘心。男人们对于自己未曾得到的和已经失去的女人,都会念念不忘。于是他深情地对鱼幼薇说,你等我三年,到时候我一定休了我老婆来娶你。鱼玄机虽然知道这句话半真半假,但她仍然忘不了这个带给过她欢愉与温暖的男人。或者说,她对爱情,仍然抱有一丝幻想。

于是鱼玄机就傻傻地在咸宜观里当了三年的道姑,等着李亿来带自己回家。毕竟李亿也是她在这世间,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6.忆君心似西江水

在等待期间,鱼玄机见不到李亿的人,便只能将情思付与诗酒。李亿字子安,于是便有了很多首《寄子安》。最开始的等待,仍是心怀希望的,鱼玄机也曾写下“如松匪石盟长在,比翼连襟会肯迟”。那时她还傻傻地相信着,她与李亿之间的情意,会如松柏那样长青,他们许下的盟誓,会比石头更加坚定。如今只是暂时的分离,李亿很快就会回来找她,他们会像比翼双飞的鸟儿那样,永不分离。

可是等着等着,鱼玄机就有些心灰意冷了。时间连成一条线地过去,昼与夜对她都没有什么意义。她每天吃饭,却尝不出来什么滋味。每天睡觉,可总是没法一觉睡到天明。她多么不想在半夜醒来,只因为夜晚的咸宜观,太静了,静得心里发空。她能拿什么去填呢?没有爱,没有快乐,只有层层的寂寞,填满了她的心,填满了整个道观。春天漫山的花开了,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可鱼玄机却仿佛闻不到香气。她总是不想出门,却迷上了喝酒。她渐渐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要借酒消愁。似乎只有酩酊大醉的时候,才可以暂时忘却烦恼。

日日花前常病酒,敢辞镜里朱颜瘦。

住在道观的日子,鱼玄机常常穿着一身素色道袍,宽大的道袍晃晃荡荡的,显得她更加消瘦。她天天挽着松松的发髻,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有时她数着墙上的光影,有时她扫着门前的落叶。她还常常坐在窗前看天上的云。那些流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可是她等的人,却始终没有回来再与她相聚。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鱼玄机等啊等,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底的光彩在一天天流逝,曾经炽热的心在一点点冷却。咸宜观日日静若无人,里面除了寂寞之外,还盛满了一个女人孤注一掷的等待。

或许有人会问,难道鱼玄机就没有自我吗?为什么要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或许这是因为,父亲早逝又饱受贫困折磨的她,实在是过怕了无依无靠的生活。缺爱又缺钱的原生家庭,很容易让一个人变得过度依赖别人,特别是对于鱼玄机这样本就敏感柔弱的女孩子。所以她才会把后来遇到的男人,都当作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可是三年之后,鱼玄机却等来了一个李亿带着全家远赴扬州当大官的消息。李亿不是她的救命稻草,而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鱼玄机深深感到,自己付出的真心,全都喂了狗。每次对一个男人的爱和信任,换来的都是背叛和抛弃。鱼玄机的心,这次算是彻底凉透了。所有人都是短暂地爱了她一下,短暂地陪了她一下,可她需要的,是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陪伴。

既然一个男人给不了,那就要很多个男人吧。

7.艳情深锁咸宜观

这一年,曾经的傻白甜鱼玄机彻底完成了她的黑化,开始了自我堕落之路。

她在咸宜观贴出告示：鱼玄机诗文候教。表面上是在欢迎大家来切磋诗文,实际上的意思是在暗暗地问各路男人：约吗?本应清净的道观,一下成了艳帜高涨的风月场所。鱼玄机,这个高颜值美才女,大诗人温庭筠的女徒弟,科举状元的前任小妾,自然是吸引了无数男人的目光。一时间咸宜观成了比平康里更受欢迎的去处。宝马香车,一次次地扬起了咸宜观前的尘土。大唐才女鱼玄机,一次次地和不同的男人寻欢作乐。她在自我放逐中找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鱼玄机就是要天下人看清楚,管他什么文人墨客风流名士,还不是要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长安城从此不再有鱼幼薇,只有咸宜观里的女道士鱼玄机。

在唐朝,出家当女道士是一种潮流,尤其是风靡于皇室之中。唐朝有二十多位公主都当了女道士,她们中有的是为了躲避出塞和亲而出家,还有的是为了过上更为自由放任的生活,就比如唐睿宗的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她们表面上以“为皇室祈福”而居住在道观,实际上经常叫来一帮文人雅士们纵情作乐。唐朝的女道士,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不仅不需要剃度,还可以穿自己想穿的漂亮衣服。她们的生活,比寻常人家的女子更为自由,不受那么多道德的约束,也不用早早地结婚生子。王建有诗云：“女冠夜觅香来处,唯见阶前碎月明。”说的就是女道士的风雅生活。

而鱼玄机,又以一己之力,将“女道士”这个称呼,变得更加香艳了。她在这里百无禁忌地放飞着自我,纵情着声色。每当天色暗下来,长安城内的万家灯火又要点起来的时候,咸宜观便开始酝酿着一场狂欢了。派对的女主人鱼玄机在镜子前化着妆,她等着各色各样的男人前来和她吟诗作对,把酒言欢。每天晚上她会选择那个最合她心意的男人,与之共度良宵。人们一边骂她放荡,一边又对这个深锁着无边春色的咸宜观,好奇着,神往着,垂涎着。那些衣冠楚楚的所谓君子们,在这里撕下了虚伪的面具,放纵着自我。鱼玄机看着他们丑态百出的样子,轻蔑一笑：呵,男人。

好像只有在此时,鱼玄机才能够得到一点获胜的快乐。她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较劲。或许她恨天下男人,又或许是,她与整个世界为敌。

鱼玄机总是迷恋着酒醉后的晕眩,常常挣扎在清醒和梦境之间。半梦半醒间,她的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幻化作过着别样人生的自己。鱼玄机想起了十五岁那一年路过崇真观,正赶上朝廷公布新科进士名单。围在旁边的男同学中有考上了进士的,便春风得意地在墙上题诗留念。小鱼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她的心里是有一些不服气的,如果我是个男的,那还有你们什么事儿啊。论写诗,在场的各位,都是弟弟。于是她不顾周围人们讶异的目光,自顾自地在墙上写下：“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只恨我是个女孩子,空有了这一身才华。没有机会考取功名,荣耀平生,到底是意难平。

鱼玄机曾经想过,或许她的一身才华,可以让她走出童年时那个破旧的小屋子。的确,她是走出来了。但这之后,她又陷入了更大的困顿之中。

易卜生的《玩偶之家》鼓励女性要像女主人公娜拉一样挣脱传统观念的束缚,追求自由,大胆出走。但谁又想过娜拉出走之后会怎样?大抵不是堕落,就是回来。人人都在赞叹宣扬着女性冲破樊笼的勇气,却没人会在意她们需要为此付出怎样沉痛的代价。和现实硬碰硬,只会让自己落得遍体鳞伤。那时侯想要宣扬大女子主义是需要资本的,一个女人必须拥有足够多的钱和深厚的家庭背景,才可能有机会一个人独自美丽,不需要依靠男人就过上美滋滋的小日子。

而鱼玄机,一个贫穷人家的女孩子。纵然有颜值有才气,那又怎么样呢?她还是得面对现实。说白了,口袋没有钱,她就没有选择权。她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连美丽都是别人的。我曾猜测过,这个用一句“鱼玄机诗文候教”就搅翻了整个长安城的小女子,到底内心有过怎样的想法。或许她以为,所谓的自由,就是放纵。所谓的勇敢,就是叛逆。所谓的不走寻常路,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她自欺欺人地认为,结交不同的男人,就是自己拥有了选择权和主动权。

身不由己的一辈子,如今也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吧。

鱼玄机心里的不甘和恨意,不仅仅是冲着男人和这个世界,更是冲着她自己。被嫌弃的鱼玄机的一生,为人妾,为人婢,被当作物品送来送去。而她始终在做徒劳的挣扎和无谓的抵抗。她拒绝接受自己一生的爱恨悲欢都掌控在了男人手中的事实,可她又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所以她夜夜把自己灌醉,只有在酩酊大醉的时候,鱼玄机才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她自己。看着那些为她的美色而神魂颠倒的男人们,鱼玄机固执地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

关于鱼玄机的消息,天天占据着大唐的八卦版面。今天某位知名作家前去拜访鱼玄机,明天某位高官深夜幽会鱼玄机。鱼玄机这个名字,从此便带着一丝情欲的味道。

鱼玄机的身边有一个叫作绿翘的侍女。在人世间无依无靠的鱼玄机,将绿翘看作了自己唯一值得信任的人。绿翘虽然年纪尚小,但来咸宜观的男人们都说,绿翘跟着鱼玄机久了,眼角眉梢也有了她的风情。这些男人中,就连鱼玄机最中意的帅哥乐师陈韪,都会在和她相处的时候,目光偷偷摸摸地在绿翘身上流连几番。鱼玄机看着正当妙龄的绿翘,又看着镜中的自己岁月流淌过的痕迹,心里漫上来了一阵阵苍凉和无力的感觉。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那时的鱼玄机,虽然只有26岁,但再好的底子也架不住天天喝酒熬夜。再加上在绿翘青春逼人的对比下,鱼玄机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一点美人迟暮的影子,这是多贵的眼霜都拯救不回来的。看着绿翘嫩得能掐出水的皮肤,鱼玄机美丽的脸蛋都因为嫉妒而有些变了形。这让她内心不知冲着谁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她的身体里好像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

8.红消香断有谁怜

而这个炸弹的引爆,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夜晚。

那天鱼玄机受邻院邀请去参加一个酒宴,临走前她对绿翘说,如果乐师陈韪来找我,就告诉他我去哪儿了,让他等着我回来。那天鱼玄机本来想着早点回家睡个美容觉,结果没忍住又喝多了,玩到挺晚才回家。

尽兴而归咸宜观后,却发现绿翘这丫头鬓发散乱,两颊潮红,眼睛中春意流转。鱼玄机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便问绿翘,陈韪来了吗?绿翘眼神躲躲闪闪地回答她,陈公子来过了,我说您不在,他就走了。可是女人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绿翘和陈韪,一定背着她做了苟且之事。鱼玄机甚至闻到了空气里都充满了雌性绽放的味道。鱼玄机心如死灰,遭到背叛的感觉又铺天盖地而来,恨意在瞬间吞没了她。

为什么,全世界都要背叛我鱼玄机?

鱼玄机越想越生气。夜深了,她把绿翘叫到房中,严厉责问她是不是和乐师有了不轨之事。绿翘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绿翘眼中带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却更激起了鱼玄机心底的愤怒,她扬起了手中的藤条,狠狠地抽打在绿翘身上。毫无反击之力的绿翘,成了鱼玄机的一个发泄口。鱼玄机对这个世界的怨恨,对命运的不满,以及她作为一个弱者所遭受过的种种屈辱,此刻都统统发泄在了一个比她更加弱势的绿翘身上。而鱼玄机和她自己的斗争,也进入了殊死阶段。

鱼玄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内心积压了那么多的痛楚和委屈。此刻她因愤怒而放大的瞳孔,早已不再如当年初见温庭筠时那般清澈了。她在一种不自知的癫狂中一下一下地抽打着绿翘,绿翘苦苦求饶的声音反而更加刺激了她的神经。

这么多年隐忍的怨气全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当年被李亿的大老婆毒打的每一下,此时都加倍偿还到了绿翘身上。直到绿翘完全失去了声息,鱼玄机才停下了手中的鞭子。长安城郊的月色还是和她小时候见到的一样温柔,只是洒在绿翘失去生气的脸上时,变得有些阴冷。

鱼玄机见真的闹出了人命,有些慌了。但她安慰着自己,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埋了就完事儿了。的确,依照《唐律》所规定的“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鱼玄机杀死的是自己的奴婢,所以并不会被判处死刑。毕竟奴婢的命有如草芥,不必主人一命抵一命。

此时的鱼玄机,心已如刀剑一般冰冷了。她没有因为一条生命的逝去而悔恨悲伤,她只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随意将绿翘的尸体埋在了后院里。过了几日,有个客人喝多了,去后院解手,却发现地上某个地方围着一大群苍蝇,挥之不去。细细一看,这里有隐隐的血迹,还有一股腥臭的味道。他不禁慌了神,告知了县衙的差役。差役带人来查,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鱼玄机对打死绿翘的事供认不讳。当时的她并未想到,失手打死一个奴婢,会让自己送了命。

东窗事发之后,案子到了官府那里,很多曾与鱼玄机有过枕席之欢的官员名士都纷纷替她求情。长安城的男人们,可不想这么一个美艳风情的尤物被打伤或是去坐牢。京兆府有些为难了,便将此案上报给了朝廷。出人意料的是,当朝皇帝唐懿宗可能是那天心情不太好,居然直接将鱼玄机判处了斩刑。

临死前的鱼玄机,心里是有过悔恨的。但她的悔恨,并不是因为杀了绿翘。她悔的是,一次次地相信了男人;恨的是,此生背叛过自己的男人。可是她也实在不知道,若是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自己是否能过好这一生。她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又或许,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一个风华绝代的才女,生命就此落下了帷幕。

没有了鱼玄机,咸宜观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道观。长安城内的人们渐渐被新的事物所吸引,城外那座小小的道观,很快就被遗忘了。这里吹了一千多年的风,把鱼玄机的故事都吹散了。她对心上人那份极其绵长的等待,她吞咽下的种种委屈,她醉酒时的笑和清醒时的泪,渡过的人世间最苦的劫,都在风里雨里消散了。

如今这座道观都已消失不见,而曾经住在这里的女主人,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叹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或许她也曾感叹过,生而为人,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