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1.谢家有女,待字闺中
夜深了,蜡烛也快燃尽了。谢道韫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王凝之,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我怎么嫁了这么个玩意儿。
谢道韫小姐和王凝之先生婚后的生活,虽然说不上是鸡飞狗跳,却有种让人无力的窒息感,还不如那些天天吵吵闹闹的小夫妻。这俩人连架都不愿意吵,是因为谢道韫压根儿就不愿意搭理她老公,话不投机半句多,和王凝之这么个憨憨说啥都是对牛弹琴。最近他正沉迷于五斗米教,深信自己能长生不老,羽化升仙,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似的。
谢小姐对自己的老公已经无语了。她无数次地安慰自己,罢了罢了,老王爱干吗就干吗吧,反正我也懒得管。只是这憨憨天天神神叨叨的,看得我头都大了,还不如分居,眼不见为净,各过各的得了。
再不然就,离婚?现在的婚姻状态,如同鸡肋一般,实在是食之无味,若是弃之,嗯……倒也并不可惜。只是家族联姻,其中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此刻任性地一断了之,后续必然一堆麻烦事儿。再说王凝之一没出轨,二没家暴,犯得并不是什么原则性大错,没理由离婚哪。若是无缘无故闹着要离婚,成何体统?她谢道韫可是家族的骄傲啊,可不能给谢家丢人。
哎,真是无奈。那就将就着过吧。
谢道韫眼睁睁地看着时间如同流水一般,抓也抓不住地从指缝间溜走。而自己的婚姻,被这如水的时间,冲刷得无比苍白。她的心中不免有些凄凉。
结婚前的自己,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会嫁给一个志趣相投的男人,和他举案齐眉,恩爱白头。而不是如现在一般,独倚西窗,无人共剪红烛,是醒也无聊,醉也无聊,只能听着窗外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年少时的谢道韫小姐,并没有想到自己未来的婚姻会是这样一地鸡毛。毕竟她是天之娇女,一路顺风顺水,怎么偏偏就掉进了王凝之这么个大坑里呢。
的确,谢道韫的家庭背景非常不简单,她出身于东晋的名门望族,陈郡谢氏,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唐朝大诗人刘禹锡有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的就是曾经盛极一时的王家和谢家。谢氏家族有多富呢,他们打赏下人的银子,就足以养活谢府门口那一条街的人家。谢家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仆从侍女,都是最好的,甚至可以比肩皇族司马氏。就连谢家养的狗,都是整条街最靓的那一只,它每天叫唤得都比别家的狗更加响亮威风。毕竟能成为谢家的一分子,那可是莫大的荣耀。谢家不仅有钱,还有权,有社会地位。从祖上起,谢家便人才辈出。这就不得不感叹基因的强大了,谢家的每一个子孙都不是平庸之辈,他们要么文采风流,是文艺界中极为杰出的人才,要么极具政治才能,能够辅佐天子治国兴邦。如果谢家一不小心出了个平平无奇的孩子,那他很有可能会被怀疑不是谢家的亲生血脉。
而谢道韫小姐,就是谢家无数优秀的子孙里,最为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她就相当于是奢侈品中的限量款,豪车中的顶配。
谢道韫的爸爸是豫州刺史谢奕,妈妈阮容则是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族人。她的叔父就更了不得了,是大名鼎鼎的谢安。此人到底有多牛逼呢?首先他历任征西大将军司马、吴兴太守、吏部尚书,是皇上最得力的股肱之臣,凭借着淝水之战的胜利而名垂青史,彪炳千古,以一己之力将谢家的荣耀推上了顶峰。而且谢安还是大诗人李白的偶像,想想李白可是何等高傲的人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样一个连皇帝都看不上的大才子,却在诗词中反复吟咏赞美谢安,“谢公终一起,相与济苍生”“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大诗人李白在谢安面前秒变小迷弟,对其大济苍生的丰功伟绩崇拜得一塌糊涂,由此我们能够想象谢安是多么厉害的人物了。
若是人生有幸能被谢安这样的大人物夸赞一次,可以说是毕生的荣耀了。而史书则是记载谢安曾三番五次地夸奖谢道韫,大赞其“雅人深致”。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藏女孩,能被谢安如此赏识?
世俗意义上来说,谢道韫拥有端丽的外表、智慧的头脑和显赫的家世,不管放在哪个年代都是女神级别的人物。不过她的魅力可远不止这些。谢小姐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可是却很有气质,她从小就爱读书,书卷的冷香将她浸润得格外出尘脱俗。虽然生在一个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富贵人家,谢小姐却对物质享受并不怎么感兴趣。那时豪门贵族的小姐们常常会聚在一起开派对,女孩子们都叽叽喳喳地聊着时下流行的衣服首饰时,还偷偷摸摸地讨论谁家的少爷最帅,谁家的公子最有才。而与谢家齐名的琅琊王氏家族的子弟们,则成了许多女孩子的春闺梦里人。她们都听说,王家的公子们,个个出类拔萃,帅气多金又有才,风流潇洒人人爱。此时只有小谢同学安安静静地捧着本书坐在一旁,她虽然表面淡定,内心还是起了一丝丝波澜的,毕竟正当妙龄的少女,心里怎么可能不会对爱情和婚姻有几分憧憬呢?
谢道韫心里默默地想,《诗经》中所说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到底是怎样的旖旎?我也会遇到让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良人吗?
只是自由恋爱这个事儿,对于古代大多数女孩子,特别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在婚姻里,她们从来就没有自主选择权,和另一个人的结合,往往都是基于家族联姻的考虑。古书上对婚姻的解释就是：“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济后世也。”对于古人来说,婚姻是一份责任,上要奉祀宗庙,下要繁衍子嗣。什么情啊爱啊,通通别想了,只管一心一意好好生娃。如果婚后相处下来,两个人能合得来,那就很幸运了。如果不幸匹配到一个“猪队友”,那也只能自认倒霉。婚姻像极了一场赌注,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那就要赔上一辈子。
未婚女孩们都在默默祈祷,上天保佑,赐我一个靠谱的老公吧。
2.堪怜咏絮才
谢家对于子孙后代们的教育十分重视,特别是对于谢道韫这样天资聪慧的孩子,就更要悉心栽培了。因此她不仅从小就得到了名师指导,而且家中藏书万千,小谢同学可以尽情地畅游在书的海洋里。
或许天资聪颖的孩子很多,可是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接触到稀缺的教育资源的。古代并没有九年义务教育,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有足够的金钱、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下一代的文化教育上。特别是对于女性而言,想要得到读书的机会就更加困难了。古代的女孩子长大了是要嫁人生子、灶边炉台的,学那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有什么用?还不如帮着家里浣纱织布,补贴补贴家用,再多学几道拿手菜,以后用来拴住老公的胃。
可幸的是,谢道韫不仅是名门望族的孩子,还出生在东晋时期。值得一提的是,魏晋南北朝是一段有些任性的时期,那时多个政权并存,统治者们各管各的。再加上北方少数民族的入侵,多个地域的文化在中原大地遍地开花,走在大街上都会时不时碰见几个胡人叽里呱啦地说着他们的方言。所以说,人们的思想便越来越活跃。特别是那些文艺青年们,他们内心的野马被关了好几百年,这下终于脱了缰,可以跑出来尽情撒欢儿了。
精神相对自由的环境下,两性观念也开放了许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也不再禁锢着广大好学上进的女孩子们了,她们终于有了光明正大地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曾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如今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躲在深闺里读书写字了。她们可以进入私学,在阳光下看书写字,在清风里吟诵诗词。特别是像谢家这样的名门,家庭观念就更为开明了,女孩子可以和男孩子平起平坐,平等地谈词论赋,甚至时不时举办诗词大赛,一较高下。
所以说,谢道韫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她从小就接受了最优质的教育。甚至因为天赋异禀,她还得到了叔父谢安格外的偏爱和专门的指导。那时谢家的小朋友们总是比赛谁的诗词背得最快最熟,小谢道韫次次都是第一名。谢安每次下朝回家,都能听见小谢道韫的稚嫩却清朗的吟咏之声,一身的风尘疲惫便消除了大半。
谢安虽然有一堆国家大事要操心,但他还是会抽出时间来关心一下谢家晚辈们的学习情况,时不时抽查一下小辈们诗词背得熟不熟,书中内容理解得透不透彻。谁进步了,谁退步了,谁勤勉,谁懈怠,谢安心里都有数。
有一次叔父谢安问谢道韫,“小侄女,你说说,觉得《毛诗》中哪句最好啊?”《毛诗》指的就是我们现在的《诗经》。小谢道韫思考了一会儿后,朗声答道：“诗经三百篇,莫若《大雅·嵩高篇》云,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谢道韫虽然那时还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可能就是别的小朋友还在玩泥巴的年纪,她却已经能够熟练背诵并理解《诗经》全篇了。而她最喜欢的这句,是在赞美姜太公的后人仲山甫化养万物的雅德和辅佐周王的政绩。谢道韫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格局,实在是不简单。谢安听后欣慰极了：不错不错,不愧是我亲侄女,果然和我一样有着深远的见解,孺子可教啊!
谢道韫最出名的事迹,便是她的“咏絮之才”了。那一天谢安又组织了场家庭聚会,毕竟这么大个家族,还是得时不时搞个内部联谊,增进一下彼此的感情。那一日正好下大雪了,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谢安兴致大发,心想我何不趁此机会考验一下我谢氏家族晚辈们的才华?于是他问在座的孩子们：“白雪纷纷何所似?”谢安哥哥的长子谢朗第一个举手抢答：“撒盐空中差可拟”谢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下来就是谢道韫发言了,她吟咏道：“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听了之后欣慰得哈哈大笑,果然还是我的小侄女最有才情啊。
这段故事被记载在《世说新语》中,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史书,所以上面记载的事儿有的是真的,也有的是传闻。所以谁也不知道,千百年前的某个落雪之日,是否真的有一个小姑娘,绣口一张,吟出了这样一则流传千古的佳句。但无论怎样,谢道韫的“咏絮才”让她在历史上留下了芳名,被后世反复地提及。曹雪芹笔下林黛玉的判词就是“堪怜咏絮才”,《三字经》中也有云：“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吟咏”。就是这么一句不知真假的诗,成了谢小姐的代表作,“咏絮才”也成了她鲜明的个人标签,“未若柳絮因风起”更是成了放入中学课本中被重点赏析的咏雪佳句。
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他们的故事被世人讲述了无数遍,出现在戏剧中、小说中和影视作品里。就比如说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蝉,世人早已默认了她是真实存在的,甚至还为了这位佳人的故里到底位于何处的问题而争论个没完没了。而实际上,貂蝉是杜撰出来的人物,正史《后汉书》的记载中,只提到了吕布和董卓的私人恩怨,至于貂蝉,史书上并没有记载过关于她的只言片语。这个传闻中有着倾城之色的绝代佳人,只是后世之人编织出来的一场绮梦,意淫出来的一段传奇。或许发生在他或她身上的事情真实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所认为的他或她是怎样的,至于真实的历史,我们并不在意。可也正是因为人们总擅长无中生有,给历史不断地加戏,那个早已淹没在岁月尘土中的世界,才能一点点地被还原和再次创造,那些早已消逝在秋月春风里的人,才能一次次地活过来,在我们的世界里行走如风,熠熠生辉。
正如谢道韫,关于她的官方记载少得可怜,可是这个女子,却如此生动地活在我的脑海中。我可以通过关于她的传闻逸事,瞥见一个古代女子的生命轨迹,瞥见东晋风貌的一隅,瞥见广大女性群体跨越时间的相似之处。有人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是有些情感是绵延千年而不灭,连通古今而不断的。
两个不同世界的生命在此刻重合,那时的她们与现在的我们,并没有两样。
3.上对花轿嫁错郎
或许因为老爸是大将军,将门之风延续到了谢道韫身上,她的少女时代,并没有太多倚门回首嗅青梅的娇羞。历史上的才女们,总会有一段爱得轰轰烈烈的感情,就连发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之千古长啸的李清照,都会在丈夫赵明诚面前显露出宜喜宜嗔的小女儿情态,可谢道韫所作诗词和关于她的史书记载中,却从未提及一星半点谢小姐的柔婉之态。或许她的温柔,只会展现给值得的人。至于王凝之,他从来就不配。
谢道韫的感情一直是个问句,而王凝之,就是个答非所问的错误答案。
眼看着谢道韫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到了嫁人的年纪。然而像谢家这样富比王侯的高门大户,普通人家是没有资格与之联姻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能性为0.0000001.
爱情的产生是由于一时的荷尔蒙冲动,可以暂时无视年龄和阶级的差距,所以总会有富家女和穷小子相恋,或是霸道总裁爱上灰姑娘的狗血剧情。这些跨阶级恋爱的故事听起来无比浪漫,满足了我们对于现实中种种难以触及的事物的终极幻想。然而现实生活中,王子不会娶灰姑娘,公主也不会下嫁给穷小子。也许他们会因为阴差阳错而相识相知相恋,但结婚,完全是另一码事。即便是相恋了,也很难敌过似水流年的侵蚀。因为一段双方差距太大的爱情,时间久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便都会涌现出来。她兴冲冲地对他说假期她要和闺蜜去巴厘岛潜水,他说还不如和他在村口小池塘钓鱼,花那么多飞去巴厘岛干吗?
真正好的感情,从来都是势均力敌,你很好,可我也不差。特别是婚姻,从来就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涉及到两个家庭,所以门当户对绝不是封建思想,而是古今不变的道理。
可以与谢家势力匹敌的,也就只有琅琊王氏了。
王家的王导是东晋开国元勋,也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王家和谢家两大家族统领着文坛仕途,在社交圈的金字塔尖屹立不倒。这两家一直以来关系都很好,他们不仅朋友圈经常互相点赞评论,私下还经常约饭聚会。谢道韫的叔父谢安为了小侄女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毕竟谢家这条件,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可太难了,于是谢安就把人选锁定在了王家。谢安心想,老王家底蕴颇深,可与我谢家匹敌。老王夫妇人又都很好,想来我侄女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于是那段时间谢安常常抽空去王府拜访,暗中观察王羲之的儿子们哪个适合做侄女婿。私心来说,谢安最喜欢王羲之的小儿子,这孩子完美继承了他爹王羲之的书法天赋,又勤于练习,小小年纪便名满京都。只可惜王献之年纪尚小,而且他一直暗恋自己的表姐郗道茂,并不想另娶他人,谢安就只好放弃了这个人选。
王徽之是谢安的第二个侄女婿人选。谢安听说他也很有才气,而且颇有名士风范,率性洒脱,便对这个男孩子格外关注。但没想到谢安每次见到他,王徽之都是蓬头散发,衣冠不整的,还天天都东游西逛的,看上去就是一不良少年。谢安心中有些犹豫：这孩子怎么这么邋遢呢,做我侄女的丈夫靠谱吗?
但实际上,魏晋时期就流行这种风格。放荡不羁是一种态度,不修边幅是一种潮流,后来人们管这叫“魏晋风度”,风流天下闻的竹林七贤都是这个流派的代表人物。当然了,走这种路线的前提是得有才华。才子这么干叫风流潇洒,不拘礼节,若是无才无德的人这么干,就只能被认为是脑子有问题的二傻子了。
不过即便是才子,他们的行为通常也很难被世人所接受。这些魏晋名士不仅经常熬夜喝酒,喝醉了就耍酒疯,还特喜欢嗑药,大名鼎鼎的五石散就是他们的最爱。据说这五石散不仅能有助于房中之术,还能让人“神明开朗”,也就是服用之后能容光焕发,提升颜值。可见他们平时的言行举止怎是一个“狂”字了得。“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不仅经常纵酒狂欢,还喜欢在家里裸奔。来客们见他一丝不挂地在家晃来晃去,都忍不住偷偷嘲笑他。刘伶见了立刻毫不留情地戗回去：“我把天地当作家,把房屋当作衣服裤子,你们干吗要钻到我裤裆里来?”
酗酒,嗑药,裸奔,这都是一群什么奇葩啊?
不过他们还是有可爱的一面的,比如喜欢养小宠物。只是他们的宠物有些冷门,就是虱子,俗称跳蚤。因为这帮人不喜欢洗澡,身上总是脏兮兮的,还喜欢穿宽袍大袖的衣服,这就给跳蚤们提供了完美的栖息地。风流名士们经常“扪虱而谈”,并把这当作是一件绝顶高雅的事儿。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的确,正常人还真是没法儿看穿这帮名士,只当他们是一群精神不太正常的人。虽然王徽之也是位很有才华的书法家,但他就是这一群放飞自我的名士中的一个。如此放浪形骸,谁家敢把自家闺女嫁给他们?谢安实在是担忧,于是王徽之就这么被淘汰了。下一个被谢安看中的是王凝之,此人是王徽之的哥哥,看起来还算老实可靠,虽然不甚了解此人人品志趣如何,但毕竟出身于簪缨世家,从小也应当是接受了很好的教育,再加上他老爹王羲之的光环做庇护,想必此人也应该不错,毕竟俗话都说虎父无犬子嘛。
但谁也没想到,王羲之还真就生出了王凝之这么个狗儿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道韫也没的选,稀里糊涂地做了王凝之的妻子。而王凝之,则是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自己竟然能娶到绝世大才女谢小姐。刚结婚的时候,谢道韫是对自己的丈夫抱有一丝期待的。她早就听说王家子弟个个出挑,不仅书法写得好,诗词歌赋也都通晓,想来王凝之会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吧。虽然两个人在结婚前没有机会好好儿地互相了解一下,不过若是志趣相投,先结婚后恋爱也未尝不可。
也许他能和我在清风明月里一同吟诗作对,春日看姹紫嫣红开遍,冬日赏白雪纷飞,多美好啊。
未曾走进过婚姻围城里的女孩子,总是会对婚后生活有着无限的神往。即便已经进入围城中的人都趴在城墙上对着城外的人大喊,城里不好玩,别轻易进来,但还是有那么多人憧憬着城内传说中的旖旎风光。
在外人看来,王凝之与谢道韫,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的家世那么的匹配,都是名门之后。一个是当朝宰相谢安最疼爱的亲侄女,一个是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宝贝儿子;一个是咏絮才女,一个是书法才子,就像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看上去是非常般配的。然而感情这回事,从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很多时候,岁月静好只是表象,即便没有鸡飞狗跳,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也会把当初的激情损耗殆尽。更何况,谢道韫对王凝之从来就没有过热情。因为一结婚,谢道韫就发现,王凝之完全就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或者说,婚姻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琅琊王氏的花轿,是配得上谢家的门第的。只可惜,那个人,并不是对的人。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王子和公主并没有过上快乐的生活。
4.天壤王郎
客观来说,王凝之是个挺实在的小伙子,还是很适合做丈夫的。他没有养虱子、裸奔这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也没有乱搞男女关系,而且还继承了老爸王羲之的书法才华,隶书草书都写得有两把刷子。或许大部分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都会崇拜王凝之在书法上的造诣,或者倾倒于他名门之后的风范。可是对于见过大世面的谢道韫来说,王凝之真的太普通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说王羲之是书法上的王者,那么王凝之只能算是个青铜。
最让人无语的是,王凝之的很多言行举动都是智商不够的样子,甚至让人怀疑他不是王羲之这个大书法家亲生的,而是某个地主家的傻儿子。谢道韫无数次地在心底发出疑问：不是吧不是吧,王家咋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就比如,王凝之是五斗米教的狂热粉丝,信教信得格外虔诚。天天就是焚香念经,搞封建迷信。生活中遇到了任何麻烦事儿,他都不动脑子,尽指望着自己所信奉的天神可以帮他解决问题,排忧解难。他自诩为“王半仙”,人生终极梦想就是羽化升仙,而现在是他在人间的修炼。关于王凝之,历史记载的要么是他做的荒唐事儿了,要么就是他老婆谢道韫对他的吐槽。
谢道韫在王家过得很是憋屈,结婚后没多久,谢道韫就跑回了娘家,成日拉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死了老公。谢安一看谢道韫不高兴了,就关心道：“宝贝侄女啊,你怎么不开心啊?侄女婿对你不好吗?照理说他是王羲之的儿子,人品和才学都不错啊,你咋会不满意呢?”谢道韫心叹了口气说：“我们谢家的兄弟个个都很厉害,我还以为和我们家齐名的王家也全是人才呢,可是怎么偏偏出了我老公王凝之这么个憨憨呢!”《世说新语》中记载的谢道韫的原话是,“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后世还衍生出了个成语叫作“天壤王郎”,意思就是：天地之中怎么还有这种人?
来自妻子的官方吐槽,最为致命。
虽然历史典籍中并没有关于谢道韫与王凝之婚后生活的详细描摹,但通过谢道韫这么一句“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我们可以想象谢道韫有多嫌弃他老公了。然而客观来说,王凝之也并没有谢道韫说的那么糟糕。
首先,作为一个丈夫,他并没有做什么伤害妻子的事儿,什么出轨劈腿养小三,历史上都从未提及,可见王凝之并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渣男。其次,他的个人爱好——信教炼丹,虽然是有些荒唐,但有一说一,这并不全是他的错,因为王家的家族传统就是信教,他的老爹王羲之和族中的其他兄弟,也都是五斗米教的忠实粉丝。再者说来,虽然谢道韫说王凝之是“天壤王郎”,让人以为他真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但事实并非如此。史书记载王凝之担任着江州刺史,刺史就相当于现在的市长,是个大官儿。所以说,虽然谢道韫向叔父谢安吐槽自己老公平平无奇,但好歹王凝之过人的家庭背景和家族基因摆在那儿呢。平心而论,王凝之算是个合格的丈夫,他能给妻子儿女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不乱搞男女关系,自己在事业上还有点成就,照理说这样的婚姻是很多女人梦寐以求的。
可谢道韫却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嫁给了王凝之。
肯定有人会觉得,谢道韫怎么这么不知足呢?
这段婚姻的问题就在于,谢小姐本人太优秀了,根本没有男人能和她相匹配。所谓“曲高和寡”就是如此。她理想中的夫君,文能填词作赋,陪自己吟风弄月,武能保家卫国,守护一方百姓。就像现在很多有颜值有学历有能力的女孩子,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伴侣。很多人都会觉得,这些女孩儿太挑剔了。可对于有着更高人生追求的女孩子来说,找一个和自己三观不同、差距太大的老公,只会给自己添堵。
5.围城岁月
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同,而幸福的婚姻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两个人彼此理解,相互扶持,有着共同的理想和追求。说白了,就是精神上相契合,两个人是彼此的灵魂伴侣。
而王凝之和谢道韫这一对夫妻,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例子。他俩向我们生动诠释了,两个人生追求完全不同的人,硬凑到一块儿生活会有多么闹心。
谢道韫是个见冬雪如风中柳絮的诗意女子,可王凝之却是个不懂吟风弄月的大直男。想象一下,每当白雪纷飞之时,谢道韫都想踏雪寻梅,遍赏良辰美景,重温当年“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心境。可王凝之呢,只会冷得不停搓手,一个劲儿地说：老婆啊,太冷了,咱们进屋吧,这雪有啥可看的。或许有人要说,结婚又不是谈恋爱,哪有那么多风花雪月,到头来不都是柴米油盐,生活琐事嘛。的确,生活是要回归平淡,回归柴米油盐酱醋茶,可是生活也需要浪漫,需要调味品,需要一点琴棋书画诗酒花。可是王凝之对于谢道韫,就如同一个合住室友,只是凑合着过日子而已。至于两个人精神世界,从来就没有产生过共鸣。
谢道韫少女时代对婚姻的美好幻想,全被王凝之打碎了。
王凝之已经感受到了谢道韫很不待见自己。在王凝之眼里,他的妻子是如此的高冷,总是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一看见谢道韫冷冷的目光,王凝之立马就蔫了。偶尔鼓足勇气的示好,也被谢道韫冷脸打回去了。久而久之,王凝之也就破罐儿破摔了,全身心地投入他的修仙事业。每当俩人不得不共处一室时,空气总是安静得让人尴尬。或许有人要说,这样一段苍白的婚姻,干脆离了拉倒。可是谢道韫从小接受的良好教育,迫使她不得不将这份体面维持下去。
再者说来,古代夫妻离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首先男人是不可以随意休妻的,得严格遵守着“七出”的标准。“七出”指的是不孝顺父母、生不出孩子、出轨别的男人、嫉妒心太重、得了严重的恶疾、长舌八卦挑拨离间以及盗窃财物。而女性呢,更不可以主动提出离婚。虽然有“和离”一说,也就是和平分手,但是到了唐代才正式将和离制度写入法律,并且女方是不可以主动提出和离的,到宋代,女性才有了主动提离婚的权利,但是提离婚是要付出代价的,甭管是不是丈夫的错,女子都得蹲个两三年的监狱。我们现在所说的和平分手,像什么“这一世,夫妻缘尽至此。我还好,你也保重”,如此轻轻松松、岁月静好的离婚,在古代几乎不可能发生。
名存实亡的婚姻真是让人抓狂。那种压抑和沉闷的感觉,快把谢道韫逼成一个绝望主妇了。谢道韫看着丈夫一闲下来就在作法贴符,搞得像个捉鬼道士,而自己每天还得和这个捉鬼道士同床共枕,心中烦闷不已。而这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谢道韫的人生,已经彻彻底底地和王凝之捆绑在一起了。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我只管好好养大我的孩子,其他的,都不管了。
然而本应是一家之主的王凝之沉迷道教,对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撒手不管,谢道韫无奈,只好当起了家。家中日常开销的账目有了出入,仆人们最近犯懒懈怠了做家务,孩子太顽皮到处乱跑不好好学习。一桩桩、一件件的琐碎之事,天天等着谢道韫去操心。原来生活就是鸡零狗碎,婚姻就是一地鸡毛。
忙完一阵的家务琐事后,谢道韫也会抽空怀念一下结婚前的闺阁生活。那时的她,在满院落花里抚琴,在习习春风中练字,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里,和谢家兄弟们去山间兰亭畅叙辞赋,流觞曲水,发怀古之幽情,诵明月与清风。闺阁生活似乎已经很遥远了,曾经的谢小姐,如今成了王夫人。曾经随意披散的青丝,如今被一丝不苟地盘成发髻。端庄,贤淑,稳重,这是她现在的角色定位。
仆人又来禀报家中事宜了。谢道韫回过神来,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职责,侍奉公婆的礼数不能忘却,亲眷妯娌的关系要打点妥当,孩子们的教育不可耽搁。首先,她是王家的媳妇,是王凝之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最后才是她自己,谢道韫。
好累啊。终于到了晚上,一天的杂事都处理完了,孩子也都睡觉了。谢道韫终于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赏一赏如水月色了。只是山中月成了院中月,从来就不知她心底事。嫁了一个话不投机的丈夫,心中的无奈,只有自己知道。
为了维持一份体面,谢道韫还得演出一个幸福妻子的模样给别人看。凡是遇上家族聚会,谢道韫和王凝之都心照不宣地配合着彼此的表演,演出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模样。在外人看来,他们门当户对,相敬如宾。而私下里,他俩谁也不理谁,各过各的。
围城之中的岁月,数十年如一日,而一日又漫长得如同一年。
6.斯人已逝
此时东晋王朝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内乱频发。399年,孙恩卢循之乱爆发了。起义军先是进攻并占领了浙江上虞,接着就准备进攻会稽郡城山阴,也就是如今的浙江绍兴。这里的一把手,就是王凝之。王凝之虽然个人能力很一般,但有他老爸和整个王氏家族撑腰,他的官运一直都挺好。此时他担任会稽内史,也就相当于今天的绍兴市市长。
面对虎视眈眈、即将发起进攻的敌军,王凝之作为市长,照理说应该积极备战,尽力保护城内百姓的安全。但王凝之似乎心理素质格外地好,眼看着敌人就要来了,他依然整天优哉游哉的,喝喝茶,逗逗小孩,要么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捣鼓个啥。王凝之手下的幕僚实在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地劝他：王大人啊,大敌当前,您可要抓紧时间布防,赶紧准备着对付敌人啊。可王凝之一脸信心十足地回答道：你们就别大惊小怪啦,本大人自有妙计。幕僚们追问道：大人的妙计为何呢?王凝之得意一笑：我天天都向道祖祈祷,他终于被我的诚心感化啦,专门请了天兵天将来帮我们守城,我们必胜!说完又钻进小黑屋去和他的天神商讨大事了,扔下一群幕僚们在那儿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谢道韫眼看着生死关头,老公却依然一副不靠谱的样子,急得嘴角都快起疱了。于是她试着劝谏王凝之：老王啊,你作为市长,职责是保护一城百姓。如今敌军就要来了,你倒是想想应对之策啊。王凝之一看日常高冷的老婆主动和自己说话了,还挺开心,他得意扬扬地对谢道韫说：夫人莫急,一切尽在为夫的掌控之中,你就别操心啦。
呵呵,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谢道韫气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拂袖而去。
谢道韫知道老公是指望不上了,但她心想,我作为市长夫人,不能置一城无辜百姓的生命于不顾啊。于是她亲自招募了数百家丁,开展了紧急的战前培训。
然而临阵磨枪的家丁们和训练有素的起义军,就像是普通颜值的路人和当红女明星合照,妥妥地被无情吊打。孙恩率领着军队排山倒海而来,长驱直入攻进会稽。王凝之此时还不知醒悟,依然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天兵天将快显灵!然而他是等不到他信奉的天神赶来帮忙了,因为杀红了眼的敌兵已经对着他举起了大刀。
王凝之吓得屁滚尿流,大叫道：且慢且慢!可否等我请的天兵来了我们再战?那个敌兵心里嘀咕了一句：什么玩意儿?然后就一刀下去结束了王凝之的性命。王家的子女仆从们,死的死,伤的伤,曾经奢华昌盛的王家,此时却仿佛人间炼狱一般。
谢道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在眼前惨死,心痛万分。她率领着王家的女眷们出城迎敌,随手拿起兵器就要跟敌军拼个你死我活。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舍命一搏,倒也轰轰烈烈。然而她们一群书香世家的弱女子,平时连只鸡都杀不了,此刻怎敌训练精良的起义军?很快她们就被孙恩轻而易举地俘获了。
谢道韫绝望了。她紧紧搂着她年仅三岁的外孙刘涛,冲着孙恩喊道：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也就是说,你孙恩要跟我们王家人过不去,我认了。可我的外孙是刘家人,是无辜的,你们要杀要剐尽管冲我来吧。此刻的谢道韫神情坚毅,脸上丝毫没有胆怯之色。孙恩也曾是琅琊士族,早就听说谢道韫是个才德兼备的传奇女子,如今又见她虽为一介弱女子,却一副大义凛然毫不畏惧的样子,心中不由得非常敬佩,便将谢道韫和她的外孙都放了。
从大难中活下来的谢道韫,心中几乎万念俱灰。她又痛又恨,痛的是至亲惨死,丈夫和子女无一幸免于难,恨的是王凝之对叛乱毫不作为。若不是他迷信神灵,指望着天兵天将来击退敌军,我的孩子们也不会无辜受害。可是如今,斯人已去,尸骨未寒,再责怪愤恨又有什么用呢?
到底是所嫁非人,才酿成今日惨剧。
7.落花人独立
孙恩之乱平定后,谢道韫她便带着孙儿寡居会稽。又是一年白雪纷飞之时,可她再也不复当年心境。谢道韫的话变得更少了,除了打理府中事务之外,她便是倚窗读书写诗,过着有如隐士一般的生活。
曾经那么煊赫的王家谢家,如今却已七零八散。
偶尔她也会想起当年初嫁王凝之时,自己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谢道韫不仅是作诗上的才女,她在玄理上也颇有造诣。所谓玄理,就是一些脱离现实的抽象问题,比如：“我是谁?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处?我为何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出现对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而文人雅士凑在一块儿谈玄论道,进行哲学辩论,被称为清谈,这在魏晋时期是一种人人跟风的时尚。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的卫玠,是晋朝有名的玄学家,据说他就是因为沉迷玄理,彻夜清谈,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光顾着和人辩论,结果身体日益虚弱,最终体力不支,竟然累死了。可见那时的人们有多痴迷于清谈了。
有一次,谢道韫的小叔子,也就是吴兴太守王献之,在厅堂上与客人讨论玄理切磋口才,就相当于是一场小型的辩论比赛。谢道韫一直对此很感兴趣,便在内室偷听。
为什么她不能大大方方地出来听呢?因为按照封建礼教,女子是不可以随便抛头露面的。一直以来,即便一个女性再多么有才情,她也很难被允许独自美丽,而是红袖添香在一个男人身侧。好像这样柔软而又美丽的雌性生物,就应该被隐藏在男性的锋芒之下,低眉顺眼地做他们的陪衬。
辩论了几个回合下来,王献之渐渐理屈词穷,无力招架。谢道韫心里那个着急啊,简直想要女扮男装出去帮小叔子一把。情况紧急,眼看着王献之被来客戗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丢的可是堂堂王家的脸面啊。谢道韫便派随身婢女告诉王献之,“欲为小郎解围”。随后谢道韫让婢女在门前挂上布帘,自己就在帘后,就刚才的议题与对方继续交锋。来客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女子,竟有勇气当场和自己切磋辩论,而且还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在谢道韫的雄辩下,那位客人渐渐无力反驳,不得不甘拜下风：才女就是才女,真是厉害啊,王家的媳妇儿果然不简单。
那时的谢道韫还年轻,一身的英姿飒爽。这么多年下来,她的棱角仍然没有被磨灭。新上任的会稽太守听说了谢道韫的事迹,特意登门拜访,一番交谈过后,感慨王夫人“风致高远,词理无滞”。《世说新语》中记载时人大赞她“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
后来的谢道韫,一个人孤独终老。她没有再嫁,也没有找个人陪伴自己的黄昏岁月。她这一生,诗词作得那么好,玄理解得那么妙,可是对于自己的婚姻,她却始终困顿迷惘。困在围城中的谢道韫,一直都没搞明白情为何物,婚姻又有何意义。
此生不曾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好遗憾哪。
难道情志高远的才女,终究是要注孤生吗?或许是曲高和寡,知音难觅。这世间,并无几人能配得上这样的奇女子。纵使遇到志趣相投之人,一旦进入婚姻这座围城里,又必然会一同面对平淡如流水的日子。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为爱私奔,可到最后,即便曾经鲜艳如花的爱情,在似水流年的冲洗下,也会褪去颜色;再炽热的情思,也有冷却的一天。只是围城外的人们,仍旧是憧憬着,期待着,说着此生不渝的誓言,爱你到永远的情话,前仆后继着奔赴进这座围城里。又在城内渐渐失去生息,徒留一片沉寂。
谢道韫一个人垂袖而立于院中,她一身寂寥,叹息不语。又是落花时节,簌簌落落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她渐渐淹没在落花里,她的一生,也就此落了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