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一教有个跳楼男

下午三点四十,有个男的在一教楼顶大喊周嗦啦的名字,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杜鹃啼血。刚下了第二节课,只上前两节或者只上后两节的同学们正熙熙攘攘地挤在一教东头的交通要塞里,楼顶那男生的行为艺术很快便喊来了一堆围观人群。

有人在下面指指点点:“这孙子不是文学院的情书小王子吗?这货不在宿舍憋情书祸害姑娘,作啥幺蛾子呢?”说着,还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人,“叶直男,快用你那1.0的眼看看,那孙子是不是文学院那个。”

“我又不认识传说中的情书小王子,看什么看。”他身边的叶直男把手搭在眉骨上,聚精会神地往上瞅。

先前那人盯着楼顶那货夸张的表演看了一会,兴味索然:“不认识你还瞅个毛线,我看这货也不是真心实意要跳楼,要跳早跳了,哪还会弄个大喇叭搁这嚷嚷。”

“我瞅你推测的准不准,”叶直男打开他的手,表情严峻,脸色铁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逼的那情书小王子跳楼的女主角,“而且他喊的那姑娘我认得。”

那人顿时兴致勃勃起来:“周嗦啦?你认识?”

“当然认识,”叶直男放下手,情绪莫名地哼笑了一声,“物院第一美女家的掌上明珠嘛。”

物院第一美女这个荣誉称号自从杨璟考入滨大那一年起便再没换过人,如今光阴似箭,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半老徐娘又回校任教的杨老师却依然牢牢把持着这个封号不撒手。说来也奇怪,物理学院年轻貌美的生嫩本科姑娘前赴后继地考进来,愣是没人可以撼动杨老师的院花地位。

叶直男身边那人发出一声充满希望的感叹:“杨璟的闺女居然考进滨大了?我的妈,杨老师真是干了一件造福滨大万千单身汉的好事。”

“都考进来两年了,”叶直男遗憾地看了那人一眼,“可惜,周嗦啦并没有在美貌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能是因为她爹拖了基因上的后腿。”

那人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着他口中的“叶直男”:“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

叶直男深藏功与名地一点头:“我小时候跟她爸学过一段时间中提琴,要不是因为高考成绩不忍辜负,我就听他的话考去滨海音乐学院了。”

那人立刻狗腿地蹭到叶直男身边:“来来说说,咱们滨大公敌长的怎么样,能不能配上物院第一美女?”

叶直男想了想:“容貌不便评论,但气质实在是无可挑剔。”

那人又发出一声悲怆的叹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竟然不找个大帅叔来完善基因造福后代,真是苍天无眼。怪不得我没听说过这个周嗦啦的大名,按杨璟的颜值,她家闺女应该能问鼎滨大校花榜的。”

叶直男“嗤”地笑了一声:“滨大音乐学院在亭山校区不在本部,而且你那个校花榜涉及范围又那么窄,基本只在生科院流行,说不准人家就是亭山一枝花呢?”

那人不满道:“这不是你说她颜值上没有胜于蓝么。”

叶直男拍了拍他的肩,率先提步挤出人群,站在外围旁观事态进展:“一个难以超越另一个美女的美女也是美女。”

难以超越自家美女老妈的美女周嗦啦还是在学校贴吧上看到消息,才知道本部有人因为自己跳楼的。她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划动鼠标滚轮,看好事者拍的照片,顺便看看热心同学们对这件事的评论。

“不知道是不是音乐学院的周嗦啦,听说是个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快的主。”

“情书小王子不也是隔俩月换个吕盆友的情场老手么,这俩基本般配。”

“情书小王子都栽在周嗦啦石榴裙下了,孰优孰劣,高下立辩啊。”

“楼顶上的傻逼是谁?竟然敢染指我们亭山一枝花!活腻歪了吗!”

……

周嗦啦阴着脸翻看那些评论,简直想一口老血喷在屏幕上:“于老二!四楼那个帖子是不是你发的!”

睡她对面床的宿舍老二锤床大笑:“哎呀我的妈,这么快就暴露了,枉费我还特意换了个小号过去过凑热闹。”

周嗦啦愤怒地站在她床下,把手伸进蚊帐里挠她痒痒:“从‘于小姐’换成‘于二姐’也叫换小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热闹!”

于二姐一边躲着她的魔爪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紧从枕头底下摸了一果冻递给她:“嗦啦同志,这下你的艳名都传到本部去了,你开不开心?”

“开心,开心死了。”周嗦啦咬牙切齿地撕开果冻,像啖其肉喝其血一样吸溜,“我特么感谢许振他全家八辈祖宗!他怎么就没跳下来!”

于二姐把自己缩到床铺最里面,大笑道:“他摆明了要恶心你,怎么可能真跳下来。怎么着?要不要姐姐给你联系联系本部那边的人脉做个现场直播,咱想办法给他恶心回去?”

周嗦啦想了想,拿起手机点进通话记录,翻到了一个没有存备注的号码,对她二姐道:“你打电话问问那渣还在楼顶没?要还在就别怪姐姐发大招了。”

于二姐痛快地应了一声拨通电话,不到一分钟就给她反馈来消息:没下来,正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地朗诵情诗呢。

周嗦啦愤愤咒骂了一声,开外放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装嗲:“喂?周学姐?”

周嗦啦无声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你男朋友在滨大因为我跳楼呢,你知不知道?”

装嗲的声音装不下去了,改成强装镇定:“学姐开什么玩笑呢,许振怎么可能因为你跳楼呢?姐姐,事情闹到这一步我也不愿意,可爱情和战争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他都已经不爱你了,你还纠缠什么呢?”

周嗦啦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你当姐姐愿意跟你们俩奸夫淫妇有牵扯啊,你现在赶紧去滨大本部一教楼底下,要么把他推下去,要么把他领下去。算姐姐求你了,你俩以后可安生点吧,老老实实地彼此相爱顺带为民除害有这么难吗?”

那头再也装不下去了,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周嗦啦把手机扔在桌子上,神情悲怆地仰天长啸:“我就不该穿新鞋踩狗屎,招惹了这么一个脸皮比身高还厚的大渣男!”

于二姐继续哈哈哈地笑,用抑扬顿挫的朗诵腔道:“就在两个月之前,不知道是谁觉得许振还挺不错,比历代前任都有生活情调,所以打算长长久久,百年好合来着?”

周嗦啦听着这话,简直想穿越回去,一巴掌抽死当初识人不清的她自己。

跟叶直男一起看热闹的小伙在人群外围听情书小王子昂扬顿挫地念了三分多钟的原创长篇叙事诗,大概听懂了整件事地来龙去脉,不由得啧啧称奇:“这周大美女听起来很不是个省油的灯啊,如果我这颗纯理科头颅没有理解错误的话,许振跳楼是不是因为她要甩了他跟别人好?”

叶直男瞟了他一眼:“人家又没烧你灯油,你管她省不省。”

小伙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管她省不省,漂亮就行了。再说楼顶那孙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算了,不听了,走吧,教授还等着呢。”

叶直男跟着他挤出人群,一边走一边对整个事件发表评论,语气相当鄙夷:“他选在大庭广众之下跳楼就是个错误决定,两个人要和和要分分,跟外人有什么关系?而且还是在本部跳楼,人女主角在亭山与世隔绝,管他寻死还是觅活呢。分都分了,还要吃人家的人血馒头树立自己情圣形象,他也是套路深。”

小伙用五体投地的目光看着他,钦佩道:“你可以呀叶值同志,不愧是骨科大夫的儿子,一刀就能切中要害。怎么着,今日咱兄弟不妨去做一回那救美的英雄,戳穿这贱人的阴谋诡计!”

叶直男瞥他一眼:“去吧楚英雄,勇敢地上,等你牺牲了,我会为你著书立传,流传后世的。”

楚天阔盯着叶值摇头叹息:“你这种六亲不认的秉性,真是天生适合搞学术研究。”

叶直男本名叫叶值,如舍室友楚天阔所言,爹是滨大一附院骨科主任,一天到晚忙的找不到北,而他也因为二十五年前错误选在了老爹值夜班的时候光临世界,所以非常倒霉地拥有了叶值这个名字,一直被戏称为“叶直男”。

这厢叶值和楚天阔方走了没两步,跳楼那边就异军突起了一道嘹亮女声,还带着点哭腔,撕心裂肺地跟楼上一唱一和:“许振!你这是在为谁跳楼!”

楚天阔一颗八卦之魂又熊熊燃烧了起来,拽着叶值就往回走,但叶值却已经对楼顶的傻逼失去兴趣,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听,反着拽了他一把:“你干嘛?教授还在办公室等着呢!”

“教授明天还有,跳楼明天可就没了,”楚天阔头也不回,“好歹我本科的时候也在校电视台记者部呆过三年,不管什么热闹都要凑一凑是个校台记者基本的职业素养。”

叶值无奈,只好站在三十四度的大太阳底下,兴致缺缺地陪记者同志一起看这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

楼底下姑娘的嘶喊成功打断了楼上小伙煽情且做作地自白,半天没了动静,楼下见上头默认下来,更加着急上火,又喊了第二嗓子:“你既然爱她,又何必来招惹我!”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楼底下的姑娘接着喊:“许振,你先下来,你下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人群外十步远的地方,楚天阔兴致勃勃地摸了一下下巴,长长“嗯”了一声:“看来先出轨的是这个小王子啊,这小王子都出轨了居然还来演跳楼,真是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叶值跟着笑了一声,没有接话,心里却暗暗地想,周嗦啦这姑娘当年就张扬的很,一别数年,居然更收不住了。

叶值比周嗦啦大了五岁,他在纠结考音乐学院还是重本的时候,周嗦啦还在上初中,上初中的周嗦啦就已经因为挑拨了两个初三小男生为她打架而被班主任告到家长跟前了。叶值还记得,当时他跟着她爹周阊旅在她们家琴室学琴,而杨老师在客厅里批斗周嗦啦,语气异常严厉,而周嗦啦带着哭腔反复强调:“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干!我就说了一句话,他俩就打起来了。”

杨老师怒气冲冲地发问:“什么话?”

十四岁的周嗦啦委委屈屈地回答:“我就说我不喜欢没有魄力的男人。”

叶值当场就笑喷了。

周嗦啦在五分钟之内收到了二十来条微信,她人缘还不错,身在校园各个地方的各路人马纷纷向她表示了慰问,这是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是,周嗦啦苦心隐瞒N久的劈腿门事件终于没瞒住,被人尽皆知了,所以这十来条微信里,有一大半都是在关心她被人三了这件事的。

同仇敌忾者虽然不少,但幸灾乐祸地也大有人在。周嗦啦再次向本部那俩丢人不嫌事儿大的傻Ⅹ致以诚挚的慰问,不仅慰问了个人,还慰问了两人往上走的八辈和往下走的八辈。

她族谱还没数完,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唱起了有些不合时宜地欢快曲调,周嗦啦伸手哗啦过来,看了看屏幕上的姓名,有气无力地接上:“稀粥,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稀粥语气沉痛,难过的仿佛死了男朋友:“姐,听说你被人三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你等着,我非让许振那孙子给你负荆请罪去。”

周嗦啦抖了一抖,直着嗓子喊:“周必!你老老实实的,可千万别再让你姐出这个风头了,你姐实在是丢不起人了!”

这位稀粥小哥不是别人,正是周嗦啦的同胞亲弟弟。周嗦啦的爹西大公敌周阊旅往上还有一个哥和一个姐,这一个哥和一个姐都生了个姑娘。作为一个三代搞音乐的世家,周家爷爷在长孙女出世的时候灵光乍现,将大孙女的名字定成了周哆唻,于是姑姑家的女儿便顺理成章成了陈咪发,别致活泼又可爱。

谁知到周阊旅这出了点意外,杨老师人美本事大,一口气生了个龙凤胎,女孩子叫嗦啦自然是没什么,但儿子叫“粥稀”就有点对未来不太负责任了,周家爷爷考虑了那么三秒钟,将哆来咪发嗦啦西换了成了学名,CDEFGAB地把孙子的名定成了周必。

周必在生科院办公楼的走廊里跟周嗦啦打电话,迎面碰上看完热闹过来找教授的叶值和楚天阔,两方人马点了个头算打招呼,井水不犯河水地擦肩而过。

楚天阔又在叶值耳边叨叨:“这不是上次跟你借卷子那帅学弟吗?有对象了吗?我有个吉他会的学妹前两天还跟我打听他呢。”

叶值不咸不淡地回答:“滨大公敌的儿子,周嗦啦的亲弟弟,周必。”

楚天阔小吃一惊:“我说颜值怎么这么高呢,原来是基因逆天。杨老师的儿子没学音乐也就算了,居然也没学物理,这世界也真是够奇幻的。”

他俩说着话走到教授办公室门口,客气地敲门进去,滨大房间隔音效果好,只有开门的一瞬间,周必的声音才传进了办公室:“姐你也别难过了,俗话说结束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再找个新欢,正好我们院有个学长长得还行,叫叶值,你要没意见我撮合撮合你俩。”

叶值:“……”

楚天阔当着教授的面不好意思笑喷,很辛苦地忍了下来,忍得声音都有点变调:“教授,您找我们。”

谁知道老顽童心性的教授从眼镜后面瞅着他俩,冷不丁问了一句:“外头那是谁呀?”

楚天阔差点又笑喷,很辛苦地又忍了下来:“是大二的一个本科生,叫周必。”

“哦,周必呀,”老顽童恍然大悟:“是不是物院杨老师的儿子?”

楚天阔特别积极地点头:“对,就是,教授您也认得他。”

老顽童笑眯了眼睛:“能不认识么,这小子入学第一名,杨老师打算让他申个本硕连读,特意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想让他拜到我门下。”

楚天阔一拍大腿,对叶值道:“艾玛,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语毕不等叶值回答,又兴致勃勃地去问老顽童:“那教授您见过周必他姐吗?长得怎么样?”

叶值斜着眼睛瞟了楚天阔一眼,感觉他脑门上三姑六婆的光芒照耀四方。

老顽童笑眯眯地看着叶值:“长得很漂亮,适合谈恋爱还适合结婚。”

楚天阔又一拍大腿:“艾玛,你说这巧的,我们老叶也适合谈恋爱还适合结婚。怎么样老叶,你小舅子就在门口呢,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叶值“呵呵”了两声,避重就轻地将这一页揭了过去:“教授,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儿吗?”

老顽童这才想起正经事了,急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是这样,最近院里可以申请直博了,你们两个是打算就业,还是打算再读个博?”

楚天阔丝毫不带犹豫:“打算读博。”

老顽童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叶值:“你呢?”

叶值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点恍惚,听见老顽童问他,才慌忙定了定神,道:“打算工作,如果工作有需要的话,再回来考也不迟。”

老顽童有点惋惜,还想再说服他,于是又道:“你好好考虑,我和德国那边一个生物制药研究所有业务往来,你直博之后,在我门下学一年,可以公费去德国交流两年。”

这话不说还好,方一说出口,叶值立刻面色大变。

周嗦啦足足有一个月没敢在滨大本部露面,就连受邀参加生科院的晚会排练都接连缺席。负责晚会的总导演是个大三学姐,明里暗里就有点不高兴,但碍于周必天天嬉皮笑脸讨好她的态度又不好发作,只能半真半假地跟他抱怨:“必哥,你们家的大美女也太难请了吧,还是你在金屋藏娇啊,我们叶学长都百忙之中参加排练了,她再不来,学长每次自己排练也很尴尬啊。”

叶值坐在报告厅左侧的椅子上,听见这边提到他的名字便侧脸看过来,含着微微的笑意点了一下头,手指还在桌子上乱弹,不知道是练习指位还是无聊敲敲。他今日穿了件浅蓝色的休闲衬衫,外面的天光打下来,衬得面部线条温润又柔和,简直天生一张给他周必当亲姐夫的脸。

周必嘻嘻哈哈地仗着颜值对学姐耍赖卖萌,好容易打发了她,立马逃到角落去给周嗦啦夺命连环call:“不管你现在在哪,立刻到本部生科院报告厅来!”

周嗦啦在那边有气无力:“我今天……”

“你今天就算是被撞地球的哈雷彗星拍扁了也得过来!”周必对着空气横眉怒目,说完反应过来他这是电话而不是视频,又赶紧恶狠狠地补上一句,“你今天要是不过来,我这个月死都不给你赞助面膜钱了。”

“周必,”周嗦啦语气淡定,丝毫不为所动,“我这两天听到一个消息。”

周必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听说你们院的叶值,从大一到研二笔记和试卷保存的最全,是不是?”

周必一阵心虚,先咳了两声才道:“是么,我还真没听说。”

周嗦啦呵呵了两声:“原来你不知道啊,那你大一期末复印的那一沓卷子上,怎么写着叶值的名字呢?”

周必默了默,牙一咬心一横,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口气:“行了行了我承认我用心不轨还不行吗?算我求你了我的个亲姐,你就可怜可怜你唯一的亲弟弟吧,我大话都给人放出去了,你现在变卦你让你弟弟我以后在院里怎么混?”

别看周嗦啦平时热爱同室操戈,但对外的时候还是很注意维护自家人形象的。周必这么不要脸地一耍赖,她还真不能撂挑子说不干,只能哼哼唧唧地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威胁一番又敲诈一番,然后不情不愿地换衣服出门。

滨大亭山校区与本部距离相隔不远,又有直达校车,周嗦啦赶到报告厅的时候,排练才进行到一半。担任总导演的那大三学姐上来跟周嗦啦寒暄,打量她的眼神五分惊艳三分好奇外加两分轻佻,周嗦啦心知是跳楼事件尚未尘埃落定的后遗症,只能装作没看见地任她打量,同时在心里虚弱无力地大骂许振。

大三学姐对她笑了笑,笑纹把眼睛边上的粉底折出了一道线,周嗦啦就盯着那条线看来看去,听见学姐很客气又有几分亲昵地自我介绍:“我叫王润,他们都叫我润姐,能请到你可真不容易,还是托了我们必大帅哥的福。”

而周嗦啦的眉头却不易察觉的快速一皱,笑容有点僵硬,点了一回头才硬挤出一句话:“润姐好。”

叶值一直在窗边静静坐着装文艺,他位置选的好,简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从周嗦啦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叶值就开始盯着她看,说来也是六年没见了,这姑娘长得倒是愈发水灵,要是当女朋友带出去,那是绝对的加分项。

他这么看着想着,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一级老君眉,94℃矿泉水冲泡,第一壶。

味道刚刚好。

耳听着那边寒暄的差不多,叶值悠哉游哉地站起来走过去,依然是温文微笑的侧脸,无框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表情十分光风霁月,完全一副别人家学长的优秀样,倘若楚天阔在场,少不得要破口大骂:禽兽!你敢不敢不在美女面前装13.露出你的本面目来!

叶值当然不敢,男人嘛谁都想在美女面前留个好印象,况且这妞向来脸盲,六年没见,还记不记得他这个人都不一定。

他咳了一声,微笑着伸出手,十分绅士:“周嗦啦,你好,我是……”

“叶值,”周嗦啦笑盈盈地看着他,也是装模作样客气的不行的样子,“我知道你啦,周必不是借你的卷子么。”

叶值没有回答这一句,笑吟吟地看着她,把被她打断的剩下半句话说完:“你文弢哥哥。”

围观群众脸上表情各异,但都脱不了大吃一惊的范畴,唯独周嗦啦,一脸出门踩狗屎的表情。

我们周大姑娘打小儿有个特高冷的毛病,不熟的时候特别不能接受用别人喊她昵称,或者她喊别人昵称这样生硬的方式拉近关系。当年叶值跟着她爹学琴,本着拉拢大夫当熟人的不纯洁目的,杨老师对叶值特别亲热,一手拉着小伙儿一手戳到周嗦啦脸上,热情的好像一把火,把周嗦啦烧了个外焦里嫩:“来啦啦,快叫文弢哥哥。”

然后文弢哥哥就跟周嗦啦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看着这个没招她没惹她的小姑娘对自己露出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

如今的周嗦啦情商有所提高,再也不当众干让人下不来台的事,于是今日的叶值学长微笑看着她硬生生压着自己的情绪,一脸“南方美人”的假笑,干巴巴地呵呵道:“哦,原来是……你呀,呵呵……好久不见啊……呵呵……”

王润看看周嗦啦又看看叶值,笑容里有点含义万千:“哦,原来认识啊,那就更好了,话说我怎么不知道学长还有个文弢的名字。”

“曾用名,生僻字改了,”叶值三言两句解释了,又抬起手对着周嗦啦比了个“请”的动作,“来吧,别耽误时间,曲子我已经练得很熟了,还和周必设计了一个二重奏的效果,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和你的歌配起来。”

周嗦啦僵着脸跟在叶值后面走,路过周必的时候,还不忘瞪他一眼狠的:你知道他是老熟人为毛线不早点告诉我!

周必一脸无辜地回望:怪我咯,啥都怪我咯!

叶值独自走在前头,笑意深深。

周嗦啦的节目排练起来很简单,不需要伴舞也不需要什么灯光效果,就和伴奏不出错就可以了。她在台上唱,台下一拨人挤在舞台跟前听,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或摇头,貌似很是专业的样子,一边听还一边窃窃私语:“这就是传说中的周嗦啦啊,唱的也不怎么样嘛。”

王润捏着下巴:“人好歹是专业的。”

姑娘们哈哈大笑:“别闹了学姐,专业的都去滨海音乐学院了,咱们这都是不怎么专业的。”

王润咳了一声:“说话小心点啊,这可是周必他亲姐。”

周必他亲姐唱到一半,身上忽然铃声大作,她摆手示意暂停,缩到舞台角落里去接电话,声音压得又礼貌又温柔,就像中国移动的五星话务员:“郑叔叔,您回来啦?”

叶值皱了一下眉,听见周嗦啦脆生生地回应电话那边的人:“好,好的,谢谢,那我等您过来。”

她回来的时候,叶值还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一会有事?还想请你吃晚饭来着。”

周嗦啦摆摆手:“不用了,我最近教小孩弹钢琴,一会学生家长顺路过来把我接走。”

大学生当家教倒不是个新鲜事,叶值也辅导过高中学生,但当家教能有奥迪接送的可不常见。周嗦啦半道落跑,叶值送她去校门的时候,看到校门口停着的一辆奥迪A8.驾驶室坐的男士一脸精英相,跟周嗦啦很熟稔的样子,她上车之后还笑着扭过头去说了几句话。

其实郑明磊是在跟周嗦啦打听叶值,问叶值是不是她男朋友,因为看到他俩并肩从学校里出来,虽然胳膊挨胳膊,但没有十指紧扣,让人一时之间有点难以猜测关系。

周嗦啦每回见郑明磊都很紧张,正襟危坐:“不是,只是校友,我受邀参加他们学院的迎新晚会,他是负责伴奏的。”

郑明磊“哦”了一声,意味莫名地说了一句:“我记得你男朋友也不是这个。”

说着,从前面副驾驶上递了个盒子给她。

那盒子里是一套首饰,周嗦啦眼馋很久的施华洛世奇,而且还是整套的。她打开盒子后着实惊喜了一下,接着就看到上面挂的标签,都快顶她半年的课时费了。

周嗦啦深吸了一口气,特别富贵不能淫地将盒子还回去,郑明磊也没强迫她,接过来随手放在副驾驶座位上,调侃:“现在人民教师素质已经这么高啦?这么小点礼物都不敢收啊。”

周嗦啦神经高度紧绷,她坐在后座上,腰背挺直双膝并紧,手放在大腿上,像是开学第一天的小学生,硬邦邦地笑:“是啊,那个……怕被纪委查到嘛。”

郑叔叔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情绪,因此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和缓不少:“豆包的琴弹得怎么样?我出差这段时间,他还听话吧?”

周嗦啦汇报了一句“弹得不错”就哑了,这个学生家长郑明磊是个每天忙到凌晨才下班的建筑师,对他儿子小豆包来说,他出差和不出差的差别就是早上她上学的时候能不能看到爸爸脱下来的皮鞋,就算他不听话,郑明磊也没时间教育。这个问题抛出来,周嗦啦也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一声:“还行,挺乖的,也挺想您的,今天您能去学校接他,他估计能开心炸。”

郑明磊笑了起来,又跟她商量:“我今天把豆包接出来,想先带他出去吃个饭,再回家弹琴,好吧?我们俩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难得今天我有空。”

周嗦啦赶紧道:“那要不您先带他吃饭吧,吃完饭我再过去,你们父子俩二人世界我就不掺和了,您把我放路边就行。”

“一起吧,节省时间,反正小豆包跟你也熟,没准比跟我都熟。你好好说话,别‘您您’的,太客套了。”郑明磊降下车窗点起一根烟来,刚吸了一口,就想起什么似的往后视镜上看一眼,将香烟在垃圾盒里摁灭,“抱歉,忘了你们歌唱家闻不得烟味了。”

周嗦啦保持着话务员的微笑点头:“谢谢郑叔叔。”

小豆包是个才上四年级的小男孩,正在发现自我的心里阶段,郑明磊来接他放学,他就算心里高兴,脸上也没太表现出来,郑明磊让他坐副驾,他就在坐在副驾上往外看,不想让爸爸看到自己笑的压不下去的嘴角。

郑明磊故意逗她:“爸爸和嗦啦姐姐来接你放学,你开心吗?”

小豆包点了点头:“嗦啦姐姐一周才来三次,要是每天都来就好了,要是爸爸也能每天都来就更好了。”

郑明磊大笑:“嗦啦姐姐也不能一直都陪你啊,等姐姐有了男朋友,就不能陪你了。”

周嗦啦赶紧摆手,像是被家长抓早恋的初中生,紧张地洗白自己:“没有没有,我没有男朋友。”

郑明磊道:“总会有的嘛,你这么才华横溢,男朋友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豆包插话:“我可以当姐姐的男朋友。”

郑明磊又笑,还腾出一只手在小豆包脑门上揉了揉:“你不行,你年龄太小了,不能当姐姐的男朋友。”

小豆包立刻道:“那爸爸年龄大,爸爸可以当姐姐的男朋友。”

这话一出,周嗦啦立马就愣了,而且郑明磊还没有马上接话,车厢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尴尬的周嗦啦想开窗跳车。

小豆包还不依不饶:“爸爸当姐姐的男朋友,姐姐就能每天陪我了。”

郑明磊往后视镜上看了一眼,慢悠悠地笑:“爸爸也不行,爸爸太老了,如果爸爸再年轻十岁……”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改了个话题,摸着小豆包的脑门问道:“爸爸今天带你吃西餐,好不好?”

小豆包点头如捣蒜,还在副驾驶上伸着头问周嗦啦:“姐姐,我们去吃西餐好不好?”

周嗦啦咳了一声:“那个……郑叔叔,要不还是你俩吃吧,你俩吃完我再去家里教小豆包。”

郑明磊不搭理她,反而对小豆包说了一句:“哎呦,怎么办吧,姐姐不愿意跟你一起吃饭了。”

小豆包趴在副驾驶座位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姐姐是有急事吗?”

周嗦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郑明磊一只手把他扳过来坐好,看着后视镜对周嗦啦道:“你要是有急事就算了,要是没有还是一起吃吧,吃个饭才多长时间,没准你刚到宿舍我们就吃完了,我还得开去亭山接你。”

这番话真是无懈可击,周嗦啦纠结了半天,勉勉强强点了个头。

小豆包立刻在前面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