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嗦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糊弄完了她的暑期英语课程,至今仍然没有为未来奋斗的觉悟。但周阊旅却一反常态,忽然开始狠抓她学习了,甚至提出了要看她全部成绩单的要求,因为要帮她算平均分。
这可真是五雷轰顶,因为周嗦啦根本就没存周必给她PS加工后的成绩单。她在周阊旅眼皮子底下磨磨蹭蹭地开电脑,脑子里却急速运转着,准备想个借口先把周阊旅支出去,好让周必抓紧时间再帮她P一回。
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让周阊旅放在客厅的手机叮铃铃响了起来,老爹一离开房间,她就飞速给周必发微信:“快快快再帮我PS一下我大一的成绩单!咱爹要看我成绩单!”
周必在自己房间里打游戏,顾不上看微信,周嗦啦耐着性子等了十秒,大喊了一声:“周必!”
周必慢半拍的回答:“干嘛?”
“看你手机!”周嗦啦声音里透着焦躁,为了掩人耳目,还假惺惺地补了一句,“叶值找你有急事。”
周必在微信上回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说是当初要是好好学习了,哪还有今天这回事。你把原件再截图给我发一次吧。”
周嗦啦早就截好了,他一回复就立刻发了过去:“快点!在爹挂电话之前P好!”
周必投入到了紧张的造假工作里,没回复她。
周嗦啦准备的拖延战术是假装网断了,如果周阊旅回来而周必的造假工作还没完成,那她就把笔记本电脑上的无线开关关掉,假装连不上无线而拖延时间。她在浏览器上删掉自己的浏览记录,正准备关网页,忽然想起她大二拜托老师改成绩的那门课,不知道老师给她打了几分,赶紧又调头去看。
依然是59.成绩并没有改。
周嗦啦傻在当地,不死心地将网页刷新了好几次——依然是59.老师并没有给她改成绩。
她想被烫了似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一圈步,周阊旅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党员档案的事情,周嗦啦又扑倒电脑跟前,将这份成绩单也截图发给周必:“还有这个。”
周必将她大一成绩单的修改版发回来,紧接着又发来一串惊叹号:“你不是说大二成绩改了吗?”
“没改!那老师说话没算数,我是也刚刚才发现的。”周阊旅的电话已经讲到“哪里不行咱们再改”了,眼见就要挂电话。
周嗦啦将网页关掉,把那张图从手机传到电脑上,然后最大化放在屏幕上,她的电脑版微信藏在状态栏的折叠图标里,方便周必随时给她发做好的第二份成绩单。
周阊旅打完了电话,又回来,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扶在周嗦啦椅背上,俯下身来看那份成绩单:“还行,平均分应该能在八十以上。”
周嗦啦心虚地笑:“为什么申请国外研究生一定要八十的平均分啊?”
“也有不要均分,只看作品集的,这个因学校而异,不过均分高到底能占点优势,”周阊旅道,“这是大一的?大二的呢?”
周嗦啦悄悄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周必的造假工作还没完成,手机上静悄悄的,什么信息都没有。
她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开始拖延时间:“别差不多了,要不仔细算一下吧,反正还有大三一年呢,我可以。”
周阊旅想想也是,于是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计算器,周嗦啦念一个成绩他算一个成绩。
周必P好了第二张图,发给周嗦啦,周嗦啦先小心翼翼地瞄了周阊旅一下,扯着嘴角对他“哈哈哈”地笑了一下:“我先回个微信。”
周阊旅还调侃她:“谁的微信呀?”
周嗦啦拧着身子面对着周阊旅:“我室友的。”
她给周必发微信:“快帮我把爹叫走!他盯着我屏幕呢!”
周必异常给力,在屋里大喊:“爸!我饿了,咱们中午吃什么!”
“蒸米饭吧,我再炒个菜,”周阊旅也提高声音回答,“你妈妈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咱们仨凑合凑合。”
周必接着喊:“那不如现在就做饭吧!”
周阊旅答:“等会做,我帮你姐算平均分呢。”
周必从他房间跑进来,嬉皮笑脸地揽着周阊旅的肩:“我帮我姐算吧,你先做饭,你儿子要饿死了。”
周阊旅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姐弟俩会在成绩单上做手脚,再加上已经十一点多,就没多想,将自己的手机交给周必,叮嘱一句:“千万别算错了。”
他离开房间后,周嗦啦立刻瘫倒在椅子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周必笑嘻嘻地看她:“我说你要不给老爹据实招了吧,你这瞒不了多久啊,到时候保研失败咱妈一查原因就得大白于天下,到时候你死的更惨。”
“多活一天是一天吧,”周嗦啦无精打采地摆手,“或者等开学了我再招供,到时候住学校还不至于被活活打死。”
周必拉了张椅子坐下:“你大二那门课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跟老师说好该成绩了吗?”
周嗦啦咬牙切齿:“我怎么知道!说完改成绩我就把这事给忘了,没有及时跟进……我真是个猪脑子!”
周必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反正都挂了两科了,你这别说保研了,对出国影响都很大啊。”
周嗦啦耸了下肩:“那就考研呗,我总不至于连个艺术类研究生都考不上。”
周必嗤笑一声:“别太自信,你四级过了吗?”
周嗦啦脸色分分钟黑了……
她再次跟陆朝饮相逢在英语课堂上,后者一脸神清气爽,喜气洋洋:“我有个好消息!”
周嗦啦抬了抬眼皮:“咋?你怀了?还是俩?龙凤双生?”
陆朝饮一个如来神掌拍她天灵盖上:“我生平第一次憎恨我没有电视剧里的绝世武功,不然我非一掌把你拍成受精卵回炉重造。”
周嗦啦哈哈大笑,坐直身体:“咋了,什么好消息?”
“我跟施宏博商量好了,我俩一起去澳洲!”陆朝饮眉开眼笑的,“我们打算申请墨尔本大学。”
“墨尔本大学的音乐专业好吗?”周嗦啦很狐疑,“为什么不去欧洲?”
“不学音乐了,我想改幼教,幼教是那边的移民专业。”陆朝饮喜滋滋地盘算,“这样比较方便拿绿卡,而且澳洲幼教假期多,到时候就可以半年住澳洲半年住国内了。”
周嗦啦给她鼓掌:“好好好,前途一片光明。”
陆朝饮笑起来,又问:“那你呢?跟你们家叶直男达成共识了吗?”
“差不多达成了吧,不过他现在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大二的成绩没改,我挂了两门课。”周嗦啦苦恼地撑着头,“我估计我是保不了研也出不了国了,唯一的选项就是考研。”
陆朝饮跟周必一样目瞪口呆:“为什么没改?你要不再给老师打个电话问一下?”
周嗦啦心累的摆手:“现在来不及了,要改成绩只能通过教务,通过教务就得惊动我妈……人生啊……”
徐岷又转过来插嘴:“嗦啦的妈妈是滨大老师?”
“嗯,”周嗦啦正给叶值发微信,答得心不在焉。
“那改成绩这事应该很好办啊,”徐岷笑道,“让你妈妈给教务打个电话就成了,大不了请教务吃顿饭,想改几分都成啊,最好仔细算算把平均分稳定在九十,方便申名校。”
当着陆朝饮的面,周嗦啦听这话听得脸上发烧,心虚得就像已经干了这些事情一样。她不敢看陆朝饮的脸,冲徐岷瞪眼睛,语气冷冰冰的:“我妈不会干这种事,我妈只会把我吊起来打。”
“天下没有不关心孩子的父母,尤其是这种前途相关的大事,”徐岷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嗦啦变幻莫测的表情,还兀自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叫你妈骂两句又能怎么样呢?好处咱是切切实实拿到了的呀。”
周嗦啦简直要伸手去捂他的嘴了,她脸红到脖子根,拍了一下桌子:“这好处我不想要。”
徐岷终于看到了周嗦啦的异状,自以为是的宽慰她:“人脉资源也是个人能力的一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嗦啦额头上都开始冒汗珠了,一边的陆朝饮实在看不下去,开口帮她解围:“好了好了,用不用都是人家自己的私事,让她自己决定吧,那什么……徐岷你把你上节课的笔记让我拍个照,我没记全。”
叶值在一楼大厅里等她顺便蹭空调,手里还提了一个保温杯,周嗦啦板着脸从楼上下来,连再见都不愿意跟徐岷说,挽上叶值的胳膊就往外走。
叶值被她拖着走了两步,将手里的保温杯递给她:“来,养生汤。”
“哈?”周嗦啦狐疑地接过来拧开,里面满满一杯都是冰镇过的汤,还散发着豆子的清香。
“上次你那个姓徐的同学发给你的养生汤谱,我觉得挺有意思,就试着煲了一下。”叶值笑道,“味道还不错,拿我们办公室同事当了小白鼠试验过才带给你的。”
周嗦啦抱着杯子喝了一口,冰丝丝的汤汁顺着食管流下去,一下将她的火气浇灭了不少。陆朝饮跟在她后面,伸着手跃跃欲试:“让我也尝一口!”
保温杯的杯盖就是个现成的杯子,叶值给她倒了一杯,陆朝饮一饮而尽,咂咂嘴品味了半天。
叶值问:“怎么样?”
陆朝饮长长的嗯了一声:“要是再加点糖就更好了。”
“我觉得现在这样正正好,我不喜欢加糖的。”周嗦啦拿着杯子后退一步,躲开陆朝饮伸过来的手,“你不喜欢你还要喝!”
“你看你护食那样子,”陆朝饮翻了个白眼,“这么一大杯,你喝得完吗?”
叶值笑着从周嗦啦怀里把杯子拿出来,又给陆朝饮倒了一杯:“喜欢的话我明天再煲。”
陆朝饮大吃一惊:“学长啊,你这每天还上班还谈恋爱还有空煲汤,你这时间是怎么管理的啊?”
“上班就上班,下班就谈恋爱咯,”叶值笑眯眯地,“煲汤就更容易了啊,只需要有一口能定时的砂锅就行了。”
“我当不成学霸果然是有原因的,”陆朝饮一边感叹一边喝着嗟来之汤,眼角一瞥瞥到身后跟着的徐岷身上,“啊?学长你还没走呢。”
“说来这个汤还得感谢小徐,你分享的那个食谱真心挺好的。”叶值左右看了看,“要不你去办公室要个纸杯,尝尝我煲的怎么样。”
周嗦啦板着脸把头扭过去看门外:“是不是晚上还得跟楚天阔他们吃饭呢?快走吧,迟到就不好了。”
叶值笑吟吟地看着徐岷,徐岷一脸懵逼,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把周嗦啦给惹了,于是他也开始不高兴,冷淡地跟叶值点了个头:“不用,我先走了。”
他身影消失在门外,周嗦啦撇撇嘴,爆了一句粗口。
陆朝饮喝完那一杯豆汤,将杯盖还给周嗦啦,很有眼色地撤退:“那我也走啦!”
叶值打从刚刚就感觉出周嗦啦情绪不对,一直忍到此刻才问出来:“怎么了?”
周嗦啦出口成脏,怒气冲冲地吐了一波大的:“怎么会有这种傻逼。”
叶值哑然半晌,不由失笑:“这脑回路……不愧是干公务员的。”
周嗦啦怒气冲冲:“我现在都不敢想老四是怎么想我的,我他妈还没走后门呢,先背了一锅污水。”
叶值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一脸老谋深算的表情:“那不然咱们去把这个后门走了?这样也不算浪费了那一锅污水。”
周嗦啦噗一声就笑了:“去你大爷,我是社会主义好青年,我才不走后门,挂了就挂了,不就是被我爹削死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叶值忍俊不禁,连连点头:“好,那我就天天去你坟头烧纸,等十八年后娶个貌美如花的小媳妇。”
周嗦啦瞪他:“还用等十八年后吗?现在我就是貌美如花的小仙女。”
她决定去跟老爹从实招来了,怀抱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心情,然而刚进家门,周教授就笑眯眯地对她招手,一脸和颜悦色:“来啦啦,爸爸跟你商量件事情,你妈妈也同意了的。”
周嗦啦提心吊胆地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腰背挺直,双膝并拢,手乖乖地放在大腿上,准备一会听爹说完这件事,就老实招待她挂科的现实。
周教授咳了一声:“你的英语课还有三天就结束了吧?我想带你去欧洲玩一圈。”
周嗦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忽然想到要出国?”
周教授理由很充分:“Scala歌剧院要上演一场完整的《唐·璜》作为周年庆典,我看了下演员表,真是可遇不可求,绝对不能错过。”
周嗦啦一听就知道这是老爹贼心不死,准备忽悠她出国的一招好棋,她犹豫了半天,觉得不能再这么欺骗长辈感情,太亏心了。
她不自在地用手搓着大腿,吞吞吐吐:“爸爸,那个……我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
周必在房间里听到她这一句,耳朵蹭一下竖的老高,蹑手蹑脚凑到房门口偷听。
周嗦啦没发现他,接着不自在:“我……我那个我……”
艾玛,太困难了,实在是不敢说。
周教授还一脸和善地等候下文,周嗦啦看着老爹和和气气的脸,又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吧……其实我……”
周阊旅等不住了,开口催她:“怎么了?这么吞吞吐吐的?难道是想给爸爸介绍你男朋友了?”
周嗦啦目瞪口呆:“啊?啊不不不……”
周阊旅笑了起来:“叶值嘛,爸爸早就知道了,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周嗦啦倒抽一口冷气:“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阊旅长长地“嗯”了一声,心情看起来颇为愉悦:“大概是你刚确定恋爱关系不久吧。”
周嗦啦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大喝一声:“周必!”
老爹哈哈大笑:“你凶你弟弟干嘛,你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时候我们不也装不知道吗?说实话我和你妈对叶值都还挺满意的,有时间你带他来家里吃个饭吧。”
这一下就把周嗦啦的计划打乱了,也把她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勇气给打散了,她蔫头蔫脑地在沙发上做了半天,跟霜打的茄子似得,垂头丧气地应了一身,起身回自己卧室去了。
周阊旅还在背后喊她:“那去欧洲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啊,你这两天赶紧收拾一下行礼,正好去了让我看看你英语学得怎么样。”
周嗦啦:!!!!!
天要亡我……
周教师是在周嗦啦通知叶值准备见家长之前约见他的,反正老师有学生各种联系方式,见面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老先生还挺有仪式感,在一家档次颇高的茶楼里见的叶值,还特意叮嘱他,这次见面是对周嗦啦保密的。
叶值本来没当回事,也没有太紧张,但周阊旅这么一说,他立刻发觉这绝不是一次简简单单的碰面。
他去赴约的时候犹豫了半天,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给周教授准备礼物,楚天阔还给他出馊主意,叫他送个外孙子给老头带着,好让他享含饴弄孙之福。
叶值听完这个建议,干脆利落地把楚天阔打了一顿好舒缓内心的紧张情绪,还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上路,他这辈子见周阊旅都没有这么紧张过,活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头站在包厢门口,周阊旅叫他进去他还磨蹭半天,不敢落座。
不知道以后正式上门提亲会不会也这么紧张……他隔了一张木桌同周老师相对而坐,偷偷在桌子下面展开手掌,腻了一掌心的汗。
周阊旅看出他的情绪,笑呵呵地摆摆手:“只是来找你说点事情,你别害怕。”
叶值僵着脸笑了笑:“老师请说吧。”
“是关于啦啦的,”周阊旅开门见山,“你们在谈恋爱,对吧?”
叶值爽快承认:“是,要多些老师愿意成全我。”
周阊旅呵呵笑起来,毫不吝啬地狠夸了他两句,表示他跟杨老师都非常中意叶值这个女婿。叶值虽然在心里乐到打跌,但脸上还是维持着礼节性的笑意,同周阊旅道:“老师过奖,您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其实这件事你也知道,”周阊旅道,“就是啦啦出国的事情。”
有句话叫做父母的并不要求孩子们有多大成就,只要能平平安安就好了,但这句话显然不符合周阊旅,因为他正雄心勃勃,希望周嗦啦能在专业上走的更高更远。叶值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他执意反对,周阊旅十有八九要在周嗦啦面前劝分他俩。
周老师能理解叶值的担忧,摸着良心讲,他跟杨璟的确是对叶值这个女婿挺满意,并且双双觉得周嗦啦离开叶值,十有八九找不到各方面条件都如此合适的伴侣,因此他老人家也算是煞费苦心,张口就对叶值道:“你跟啦啦,等她毕业就结婚吧。”
叶值本来以为周阊旅要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万万没想到这位未来的老丈人作风如此剽悍,立刻就目瞪口呆起来,半晌,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周阊旅笑眯眯地看着叶值:“怎么,你不会是不愿意吧?”
“不不不不不,”叶值一脸痴呆相,愣了半天才发觉,又赶紧收起来,“是这样……老师啊……我现在……连个正式工作都还没有……贸然结婚是不是……不太好……”
然而周阊旅完全不以为意:“以你的能力,毕业后找一个好工作完全不在话下,我看你现在的工作就挺好,实习结束后争取转正。”
叶值又傻了傻:“可是我……”
见过逼婚的,没见过老丈人亲自逼婚的。
这场会面到最后什么也没解决,大概最大的成果就是叶值知道了他未来的岳父岳母都非常中意他,所以对于周嗦啦出国这件事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及时点头就行了。
叶值有点抑郁,周阊旅这么大费周章地做了他半天的思想工作,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无理取闹。从各个方面看,他的确没有反对周嗦啦出国的理由,可现实是……他就是不想同意。
因为太在乎,所以才害怕失去。在周阊旅看来,他女儿不过是出国去学习,学习结束后回国,就像她出远门旅游一样轻松。他对叶值提出结婚的建议,其实是为了安他的心。
他沉默了半天,最后道:“多谢周老师为我们考虑,只是我觉得,我跟周嗦啦都是成年人了,有能力为自己的人生和感情问题做决定。”
周老师的谈话没有收到预期效果,沉默半天,点了点头,最后才对叶值道:“有件事我要先告诉你一下,可能过两天啦啦也会跟你说,我准备过两天带她去欧洲,听一场Scala歌剧院的歌剧。”
讲老实话,叶值听到周嗦啦要出国旅行的消息其实是松了口气的,可能是因为每天拒绝加班的行为带给他的压力实在有点大,但如果选择加班,那来自女朋友的压力估计会更大。
他愉快地回归加班大队的那天,在实验楼碰到薛珺,后者显然是已经听说过他这段时间的英勇事迹,调侃的时候眼神有点复杂:“哟,二十四孝男友回来了。”
叶值没反应过来:“什么?”
“要美人不要江山啊,”薛珺笑眯眯道,“整个研究院都传开了吧,不要加班费也得去陪女朋友,现在就连药厂那边的小姑娘都听说了,各个对你冒星星眼呢。”
叶值笑了笑:“都是开玩笑的。”
薛珺手里抱了一摞资料,叶值见了,礼貌地伸手接过来,同她并肩走在一起。
“前两天我们实验室的一个小姑娘还跟我打听你,”薛珺道,“知道你有女朋友,还难过的不行。叶值,你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招姑娘们待见。”
说这话的时候她语气惆怅,恍然若失,使得叶值一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生硬地改变话题:“你老公什么时候回国?”
“快了,”薛珺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不由含笑看他一眼,“他回国我们就领证筹备婚礼,你说,如果我给你发结婚请柬,是不是不太合适?”
“看你吧,”叶值道,“我女朋友很喜欢你。”
“嗯,我也很喜欢她。”薛珺又笑了笑,“那就把请柬发给嗦啦吧。”
叶值“嗯”了一声,再没说话,薛珺也不吭声,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在一起,反倒不觉尴尬。一直到进电梯的时候,叶值才低声喊了一声薛珺的名字:“我想问你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请你不要误会。”
薛珺抬了抬手,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是因为我女朋友,她爸爸准备送她出国读研。”叶值道,“所以我想问问你……”
薛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且开始感觉脸上发烧,她同叶值的开始和结束的确都是出于她一厢情愿,因此总觉得自己有点亏心。
“我觉得……”她有些结巴地说,“我觉得……你女朋友不会的……”
叶值叹了口气,知道这个问题问错了,便主动打断她:“算了,谢谢你。”
电梯停到目的楼层,薛珺面红耳赤地现出来,叶值一脸愁绪地跟在后面,看起来有点诡异。楼道里迎面碰上的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他俩,又看看他俩身后的电梯:“你俩刚在电梯里干嘛了?”
薛珺更加心虚,叶值却换上一脸莫名其妙:“啊?”
薛珺赶紧解释:“嘛都没干,他要异国恋了有点担心,我就拿我跟我老公给他举了个例子。”
这解释合情合理光风霁月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叶值分手了的消息莫名其妙在他们公司悄悄传开了,一时间晚上冒出来找他谈天谈地谈心事的姑娘们不说如雨后春笋,但阵容也是有点感人。他对传闻一无所知,还兀自疑惑大家怎么跟约好了似得,全都蹦出来了。
他跟周嗦啦算是提前体验了异国恋的感觉,老实讲……跟异地恋感觉差不多,反正叶值上班的时候也不能秒回微信,而且周嗦啦不在国内,反倒让他不用惦记着怎么逃加班讨好女朋友,还轻松不少。
叶值晚上加完班跟单身汉同事们一起去宵夜,被人调侃:“老叶,今儿怎么回事儿?不用去跟女朋友请安?”
他旁边的小兄弟猛地踹了他一脚,力道之大,踹得他肉眼可见一个切咧。
调侃他的同事跟叶值一起莫名其妙:“你踢我干嘛!”
小兄弟小心翼翼地看了叶值一眼:“那什么……老叶前两天……分手了来着……”
同事又跟叶值一起眼珠子掉了一地,异口同声:“谁说的?”
小兄弟愣了:“啊?谁说的……我还真不知道,但都这么传啊……还说你要跟薛珺好了……”
叶值哭笑不得:“哪里啊,我女朋友出国旅游去了而已,可不敢乱传,回头等她老人家凤驾回宫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我非得被折腾掉一层皮。”
同事叹了口气,过来勾叶值的脖子,情深义重:“我就说你们家那口子怎么舍得甩你这个二十四孝好男人,退一万步说,就算甩了,咱们公司等着勾搭你的妹子,光我知道的就俩了,你还有选妃的机会。”
叶值又哭笑不得:“羡慕?羡慕那俩都归你了。”
“归我我也得追得上啊!”同事一拍大腿,“别的就不说了,光车房就能熬死我,你说我怎么上大学的时候没老实谈一个呢,现在也能仗着感情基础忽悠她一起奋斗。”
在座人都哈哈大笑,叶值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还摸手机出来看了看,屏幕上空荡荡的,想必是周嗦啦在资本主义国家玩的乐不思蜀,把老家的父老乡亲都给忘了。
叶值说这话真是一点没冤枉周嗦啦,因为周教授是研究西方古典音乐的,而西洋乐的历史就是西欧的历史,他带着老婆孩子一路玩一路走一路讲解,比导游还专业,时不时身边就聚起一波游客跟着听,还纷纷对周嗦啦他们投以羡慕的眼光。
休息的时候她挨着老爹坐,周教授给她递水,还问她:“感觉怎么样?亲眼所见的历史,比教科书上学得立体多了吧?”
周嗦啦狂点头,润物细无声地奉承他:“之前死记硬背还背不下的,现在你讲一遍我立马就记住了。”
周教授很欣慰:“这就是我要你出国深造的原因。”
周嗦啦心里不出国的念头已经松动的就像八级狂风里的小树苗一样了,但她心里还惦记着叶值,犹犹豫豫,含含糊糊地回答:“知道了,我理解爸爸的苦心。”
歌剧表演在晚上举行,在周阊旅的要求下,他们一家四口都换上了正式的礼服。令周嗦啦惊讶的是,整个歌剧院竟然座无虚席,男男女女们虽不至于衣着隆重,但大都正式,作为一个常年被亲戚要求“唱两首展示展示”的歌剧预备役演员,这个场景简直要让周嗦啦泪流满面。
观众席上的灯光暗下来,舞台渐亮,演出开始,周嗦啦在关机之前给叶值拍了一张舞台的照片,告诉他:我要关机啦。
叶值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这条微信,他正在跟他的同事们把酒言欢。
他并没有将他已经私下跟周阊旅见过面的事情告诉周嗦啦,实际上,他们之间甚至从没有针对周嗦啦出国一事做正式的意见交换——叶值倒是明明白白说了他反对,但周嗦啦却从来没有明确的表示过想法。
一整场歌剧中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周阊旅扭过头来笑问周嗦啦感觉如何,而后者却闭目仰头,靠在椅背上,半天没说话。
聚会结束后的叶值收到了周嗦啦发来的第二条微信:我决定了,我要出国。
他看到这行文字,心里竟然冷静无比,好像早有预料一样,潜意识里已经知道了最后结局。
周嗦啦没有等到叶值的回复,歌剧散场后,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座位上走到已经闭幕的舞台前面,长久地仰头凝视那块深红色的幕布。她感觉胸口正激荡沸腾着什么,这种情绪让她整个人都飘然起来,仿佛身处云端。身体有东西挣扎着跃跃欲试,她有点眩晕的感觉,好像一回头就是高朋满座,掌声如雷,穿着西服的男士和穿着晚礼服的女士相携而坐,所有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而她则像一只夜莺一样,开口就是美妙,就是幻境,就是天堂。
选择这个专业最开始的动力和梦想,被生活藏在在层层浮云、种种诱惑之后的真正欲望,最想要的那个东西,在这个已经闭幕的舞台上露出清晰的面目。周嗦啦上高一的时候第一次接触美声,电脑里放出的女演员唱高音的时候声音明亮辉煌,像在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里歌唱,花腔又轻快活跃,犹如一颗弹力十足的橡皮球在昂贵木地板上弹来跳去,那情绪饱满的歌唱像给她打了鸡血,让她在还没开始学习的时候就激动不已。
只是后来生活太杂乱,眼前的苟且冲淡了心里的诗和远方,让她开始困扰、迷茫,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不必再远渡重洋。
其实哪里有什么眼前的苟且和远方的诗,如果有心,眼前就是远方,苟且就是诗句,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在自己心里,跟距离毫无关系。
周嗦啦在舞台前转过身,两只眼睛里都噙着泪水,在灯光下闪闪烁烁,仿佛满天星子,她隔着半个剧场对周阊旅喊:“我要来这里学歌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