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第六个保研名额

周嗦啦晚上在宾馆阳台吹着晚风喝牛奶,貌似欣赏米兰的夜景,周阊旅拿着一瓶矿泉水过来,问她:“想什么呢?”

周嗦啦盯着茫茫夜色:“想一件事,我觉得今晚气氛如此好,不如坦白从宽了。”

“哦?什么?”周阊旅饶有兴致地靠在阳台栏杆上,“说来听听。”

“你先保证我说了你不揍我。”周嗦啦说完,又自己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揍我吧。”

周阊旅一下被逗笑了:“看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这样……”周嗦啦咳了一声,依然没敢看老爹的正脸,“我那啥……其实吧……其实我……挂了两门课……”

周阊旅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我挂了两门课。”周嗦啦一下子蔫了,垂头丧气地面向周阊旅,“我曲式分析和都和声挂了。”

“你怎么会挂专业课的?”不出所料,周阊旅的语气一下就严峻了起来,“你哪怕挂英语我都能理解……你是不是逃课了?”

周嗦啦低着头,讷讷道:“曲式分析逃课了,但和声……呃,和声也逃了……但逃的不多,就逃了两回。”

“就逃了两回?”周阊旅在那个“就”字上加了重音,“你听听你这叫什么话!还就逃了两回,逃两回算少吗?还需要我表扬你吗?”

“不用……”周嗦啦态度诚恳,“爸爸我错了,但爸爸你知道我专业课水平的呀,老师要不带情绪判卷,我是万万不可能挂科的啊!”

“这么说老师还冤枉你了?”周阊旅瞪她,又想起什么似得疑惑道,“不对啊,你之前给我们看成绩单的时候……”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诀窍,顿时更生气,一巴掌拍到周嗦啦背上:“行啊,你还会撒谎了,造假成绩单欺骗爸爸妈妈是不是?”

周必在屋子里听到周阊旅的怒斥声,立马就知道周嗦啦对老爹坦白挂科的事情了,照这位小姐一贯的行事风格,十有八九得把他这个同谋供出来,于是周必麻溜跟杨老师打了个招呼,说自己累得很,先去隔壁洗澡睡觉了。

杨老师正抱着手机坐床上发朋友圈,没空搭理他,摆摆手就放行了。

周阊旅接着在阳台上训周嗦啦:“难怪你之前扭扭捏捏不想出国,原来是知道自己挂科了出不去,你真是……你如果早说,我也不用折腾这一趟了。”

周嗦啦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周阊旅自己去生了一会气,又看她一眼:“你既然都瞒着了,怎么现在又说了?”

“我想出国留学,”周嗦啦讷讷道,“我不想骗爸爸了。”

周阊旅似乎是被她的坦诚感动了,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好了,你也不用太灰心,音乐类专业院校不以本科成绩为主要参考,你把语言和专业练好,成绩的时候,回头叫你妈妈找找人吧。”

周嗦啦立刻想起徐岷之前说的那番话,她咬着牙回复周阊旅:“不,不用改成绩。”

周阊旅惊讶地看着她:“什么?”

“不用改成绩,我就这样去申请。”周嗦啦固执道,“如果我的专业水平能被老师认可,抵消了我挂掉的那两门课,那也算是我凭本事上学,如果就因为挂科而被学校拒绝了,那就是我逃课该受的惩罚,我不要妈妈帮我走后门。”

周阊旅简直要被她这耿直的行为给气笑了,但他也没说什么,只伸手戳了一下周嗦啦的头:“等你妈妈知道你挂科的事情,你还得再挨一顿训。”

周嗦啦低着头,简直要泪流满面。

既然都对老爹坦白从宽了,那也没必要瞒着老妈了,他们家出去旅游向来是开两个标间,周阊旅跟周必一间,周嗦啦跟杨老师一间。晚上睡觉的时候周嗦啦缩在自己的被窝里,隔着一条过道看杨老师:“妈,我跟你说个事。”

杨老师已经困了,含混地应了一声:“说。”

“我大学挂科了,挂了两科。”周嗦啦小小声道,“我刚已经跟我爹老实交代了。”

杨老师在周公的召唤下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又含混道:“哦,知道了,快睡吧。”

她翻了个身,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周嗦啦简直愕然!

杨老师第二天早上才记起这件事,但只记得周嗦啦要跟她说事,却完全记不得是什么事。他们一家人吃早餐的时候想起这件事,笑眯眯道:“昨天啦啦要跟我说什么来着?我太困了,没听到。”

周嗦啦神色一紧,赶紧去看周阊旅。

周阊旅笑眯眯地不说话,看到周嗦啦看他,还故意低下头去喝汤。

她垂下脑袋,讷讷道:“那什么……还是让我爸告诉你吧……”

杨老师又去看周阊旅,后者一脸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晚上再告诉你。”

晚上自然又是一顿捶,杨老师发起火来比周教授厉害多了,还顺便把周必一起骂了一顿,说他助纣为虐:“你这不是在帮你姐,你是在害她!”

周必被批斗的耷拉了脑袋,最后跟周嗦啦咬牙切齿地发誓:“你个缺货,我这辈子再也不帮你了。”

杨老师狠狠瞪他:“我训你你还觉得委屈了是吧?”

周必立马把手摆成秋风中的荷叶:“不委屈不委屈,老妈教训的对,我这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发誓下不为例。”

杨老师哼了一声,又开始戳着周嗦啦的头教训她。叶值在这个当口发来微信,叮咚一声:决定了吗?

周嗦啦没敢摸手机,隔了片刻,叶值又发来一条:好吧,我知道了。

她在开学前一周才结束欧洲游回滨海,回家第二天就迫不及待联系叶值,叫他下班后回来一趟,有礼物要给他。

叶值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不用下班,我现在就过去,四十分钟后到你家小区门口。”

周嗦啦吃了一惊:“啊?你在滨海呢?放假还是出差?”

“都不是,”叶值云淡风轻,“我把实习辞掉了,回来准备考博。”

周嗦啦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你不是没有考博的打算吗?”

“异地太辛苦,想离你近一些。”叶值道,“况且已经有三个月的实习经历了。”

周嗦啦心里百味杂陈,她当然知道叶值放弃心仪单位的实习是想挽留她。

“咱们见面再说吧。”她最后道,“我好好跟你谈谈。”

“希望不是谈分手吧。”叶值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语气轻松,似乎是在说一个笑话。

周嗦啦当然不是跟叶值谈分手的,她压根就不想分手,但似乎也没有为了恋爱放弃前程的想法。本来她觉得在叶值加班加到飞起的情况下,自己出国与否的差别貌似也不是很大,结果现在叶值呱一下把工作辞了,那不就每天闲到飞起了么?

叶值在周嗦啦小区门口等她,背着手眺望天边云霞,端的是个清隽俊秀玉树临风,她还欣赏了一下,给他鼓掌,故意语气轻佻地调戏他:“小娘子生的好生俊俏,不知可许人家了没有。”

叶值目不斜视:“许了。”

周嗦啦戏精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哪家儿郎如此有福气?”

“是那长安君子,赤县名家。”叶值文绉绉道,“郎君来晚了,罗敷自有夫。”

二级文盲周嗦啦同志没听懂,但还不想露怯,于是假装一副听懂了的样子,欣慰地点点头:“小娘子还是比较忠贞的嘛,有前途。”

叶值只看她那茫然的小眼神就知道这货在不懂装懂,顿时忍俊不禁:“听懂了没?”

周嗦啦插着腰,理直气壮:“没有!”

叶值哈哈大笑:“是说你家门楣高贵,是个贵族,搭讪的人来晚了,我已经有人家了。”

周嗦啦纳闷:“那我夸你那一句也没夸错啊。”

叶值摸摸她的脑袋:“对,听力蒙全对了,恭喜你。”

周嗦啦顿时得意洋洋:“那是因为公子我机智无双。”

“好了,别自恋了。”叶值带她打车去喝一家网红奶茶,“我礼物呢?”

“这呢这呢。”周嗦啦赶紧从包里拿出一支凌美钢笔和一瓶彩墨,“本来想给你买万宝路,结果免税店一看,我的妈好几千……来好好拿着,希望以后能经常收到你用这支笔写给我的情书。”

叶值伸手接来,拆开包装,随便找了张纸,蘸墨水写了两个字,随口道:“如果是寄到大洋彼岸,那邮费就太贵了。”

周嗦啦似乎是早有准备,顺溜地接口:“没关系,你可以先写,写完然后拍照发来。”

叶值:“真机智……”

他没有再提周嗦啦出国的事情,反倒是周嗦啦自己憋不住,期期艾艾地在晚饭的时候提出来:“那个……我准备出国读研了……”

叶值低着头叹了口气,没有抬头:“我应该是跟你说过我谈不起异国恋。”

“如果你担心我像薛珺一样,那大可不必,”周嗦啦表情诚挚无比,“我不是那种被人随便一颗糖就能追走的姑娘。”

叶值却道:“如果你掉在苦海里,那一颗糖就弥足珍贵了。”

周嗦啦非常不理解叶值到底因为什么如此反对她出国,其不理解的程度,大概跟叶值当初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对异地恋那么悲观一样,大概也跟叶值现在不理解她为何忽然对异国恋充满了信心一样。

“这个,就是忽然觉得没什么呀……”周嗦啦皱着眉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你难道觉得你会变心吗?”

叶值无声地微笑了一下:“这得看你雅思能考几分了。”

周嗦啦脸拉长了:“喂!哪壶不开提哪壶……反正我现在才大三,就算是补英语也来得及吧。”

叶值道:“那你就慢慢补吧,反正你才大三。”

周嗦啦惊讶地看着他:“你同意啦?”

叶值挑了挑眉:“同意什么?”

周嗦啦眼睛瞪得溜圆:“出国啊。”

“这个好像不是我同意你就能出的去的吧?”叶值故意一惊一乍的,“这得看目标学校给不给你发offer啊。”

“如果发了你就同意?”周嗦啦把脸凑到他跟前,还伸出一根小拇指,“一言为定?”

“我跟你一言为定什么,”叶值失笑,“你决定都下了,还跑来问我同不同意。”

“我想让你同意啊。”周嗦啦丧气地坐回去,“因为你在我为自己规划的未来里嘛……”

叶值的心脏忽然狠狠收缩了一下,连带着全身皮肤下面都像过电似的一麻,他微微张开嘴,不着痕迹地做了个深呼吸,将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可以语气正常地说话:“不是这样的,啦啦,规划未来这件事……”

他说着,似乎又觉得可笑,便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在我为自己规划的未来里,所以……好好补你的英语吧,我们都为了未来加把劲。”

两个人都各自将对方规划在自己的未来里,但两人却对自己在对方未来里被安排的角色一无所知,看起来也似乎并不认可——这听起来像是个可笑的故事,但它确确实实发生了,就发生在他和他暗恋些许年,又明恋些许年的女友之间。

暗恋是一场长久的自我为难,可相恋却像是一场更加长久且容易破碎的互相为难,因为暗恋是一个人的事情,但相爱的两个人却是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肠,然后将他们装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皮囊里。

我说的话你未必能完全理解,我想的事情你未必会全部赞同,我将你放进我自己规划的未来里,从未询问过你的意思,只按照自己的意愿设计一切,却在那个虚假的世界里为你退让为你付出,然后理所应当的感动自己。

两个人若想保持长久的稳定关系,靠的从来不是绑架和自我感动式的付出,而是共性和互相吸引。叶值现在觉得自己贸然辞职的决定像是一个可笑的乞丐,注定要留下的人一定会留下,但注定要走的,即便是强留了,最终也会换一个激烈的方式离开。

周嗦啦不知道叶值这番荡气回肠的心理活动,还单纯以为叶值想开了,顿时开心无比,嘚瑟兮兮地去跟陆朝饮汇报进度:“姐们儿,从现在开始咱俩就要并肩冲平均分了。”

开学第一天,陆朝饮坐在自己椅子上剪指甲,听见这话,差点把指甲刀戳肉上:“你被你爹说服啦?”

“嗯呐,”周嗦啦眉飞色舞,“我决定了,就考米兰音乐学院。”

陆朝饮把手放下:“叶值被你说服了?”

“对啊,你也不看姐们儿这口才。”周嗦啦尾巴翘到天上,“我要开始学意大利语啦。”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挂了两科呀,”梁文音过来加入讨论,“出国不受影响吗?”

“米兰不以本科成绩为主要参考,他们有入学考试。”周嗦啦道,“所以我只需要玩命冲专业就好啦!”

于二姐莫名其妙:“那你还冲什么平均分?”

“就算不用作参考,成绩单也不能太惨不忍睹嘛。”周嗦啦翻着自己的谱子,“如果挂了两科后平均分还能冲到七十五或者八十以上,那足以说明我学术水平高啊。”

“那你加油。”陆朝饮接着盘腿弓背剪指甲,“我想去跟老师说一下,能不能请她考试和的时候高抬贵手,给我打上80.反正我以后也不申请奖学金也不保研,其实对别人没什么影响。”

周嗦啦立刻把手举起来:“我也去我也去!反正我从大一就没申请过奖学金,现在也不打算保研了。”

计划很美丽,现实很迷醉。接到请求的老师无一例外地露出一脸迷之微笑,先仔细问了俩人打算申请的学校,又问了以往的平均分,最后才傲娇又矜持地来了一句:“你们先自己考吧。”

大三秋季学期结束的速度好像上帝看视频时点了加速键,起码对周嗦啦和陆朝饮这两个雄心万丈准备冲平均分的人来说,过得有点快。

她们宿舍的期末传统一向是临时抱佛脚,虽然周嗦啦跟陆朝饮在进入考试周之前就开始复习,但在考试前依然感觉焦虑,而且比以前更焦虑,复习的时候在图书馆大厅里转来转去,像只被烫了尾巴的猫。

辞了职的叶值这段时间简直闲到飞起,他的毕业论文初稿已经写完了,因此优哉游哉地,看到周嗦啦在图书馆发的朋友圈,兴致勃勃地过去调戏她:“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周嗦啦往外看了看,夕阳西下,挂在天边,活像个红心咸鸭蛋。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又摸摸没背完的半册书,蔫头蔫脑地叹了口气。

叶值恶意满满地拖她后腿:“哎呀,不要这么为难自己嘛,不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但一定非常舒服。”

周嗦啦瞪他一眼,埋头背书。

叶值笑眯眯地从旁指点:“史料性的东西不要死记硬背,只需要记关键词就行了。”

周嗦啦把自己背的东西往他鼻子下面一杵:“来来你看看,你来告诉我这些东西我该怎么背关键词?”

叶值定睛一看,左侧一溜外国人名,右侧一溜用外国人名构成的作品名。

学霸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什么?”

“歌剧史。”周嗦啦冷着脸,“西欧歌剧史,不同时期的作家和他们的代表作品们。”

学霸叹了口气:“这种无规则无意义的名字,你就算现在死记硬背背住了,那也是暂时性的记忆,容易搞混。”他说着,将那一册书收了起来,“我回去翻一遍,明天给你做一张表格辅助记忆。”

周嗦啦怀疑地看着他,似乎是不相信他的本事。但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人家果然拿来了一张挂历纸那么大的表格,在时间轴上以流派区分了每个作家,代表作后面还附有简短有趣的内容介绍。

“重点是内容介绍。”叶值道,“名字和内容都是有联系的。”

周嗦啦惊的嘴都合不拢了,她把那张大挂历仔仔细细地从头看了一遍,中间几次被他妙趣横生的总结逗笑,最后长叹一声把表格放下:“人的脑子果然是不一样的。”

“你太急躁了。”叶值道,“欲速则不达。”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开玩笑似的抱怨:“真难想象我居然还在为你的出国大业添砖加瓦……好了这是最后一次,珍惜吧。”

周嗦啦全然没放在心上,她狗腿地凑过去给叶值捏肩,嘴里还使劲说好话:“辛苦老板,老板辛苦,回头高分飞过请你吃饭。”

她跟陆朝饮在考试之前专门又去拜托了一边专业老师,考试后还凑一起估分估了半天,想知道老师究竟会不会给她们高抬贵手,结果这俩人复习的太好了,自己估出来的分就是八十以上。

陆朝饮长叹一声:“我估计是不会给加分了。”

周嗦啦则充满希望:“如果老师能高抬贵手,给我打到八十五分以上就好了。”

很不幸,陆朝饮的预言是对的,老师不仅没有高抬贵手,甚至好像还减了那么一两分,这让周嗦啦和陆朝饮像被一万跟木棍子轮击后脑勺一样懵,以至于叶值废了好大力气才拉住要去找老师“理论理论”的周嗦啦。

“我就搞不懂了,就算不加分,那也没必要减分啊!”她气哼哼的,“明明自己都考到了!”

她回家去通报成绩,怒气冲冲地当着杨老师的面说杨老师同事的坏话,横竖都坦白从宽了,干脆把和声老师骗她改成绩那一回一并吐槽,周必在旁边听得乐不可支,就连周阊旅都失笑摇头。

“你如果平时关注一下你妈妈,你当时就该知道这一条路不可能。”周阊旅道,“上了教务系统的成绩老师自己是不能改的,必须要写书面申请,注明更改理由交给教务,由院教务处改。”

“重要的不是没有改!”周嗦啦一拍沙发,“而是那个老师连重修考试都没通知我,如果不是我上心自己查,我差点连重考都挂了!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周必很关心她:“那你重新得了多少分?”

“九十二,”周嗦啦道,“还算老师有良心,没故意压我的分。”

“你还不如早点告诉我,”杨老师端着一盘削好的苹果过来,一人发一个,“你当时就告诉我,我还能帮你打电话问问什么情况,你走后门哪有我走后门好使?”

周嗦啦哭丧着脸:“这不当时没认清革命形势么。”

“我回头给你们教务打个电话,让她们把你的重修成绩改成原成绩。”杨老师道,“这不算作弊吧?反正分数是你自己考的。”

这虽然不算作弊,可到底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周嗦啦犹犹豫豫,她挂科这事全宿舍都知道,结果最后莫名其妙全过了,那别人得怎么想她?多伤宿舍感情,毕竟分数是一时的,人是一世的。

周必嗨了一声:“伤什么宿舍感情?你又不拿去申奖学金什么,况且你找老师期末给你打高分不也是另一种形势的作弊吗?虽然没作成……”

“我觉得你妈妈说的有道理,”周阊旅接话,“我担心你挂科的成绩单会对出国有影响。”

这理由太强了,周嗦啦顿时扭扭捏捏说不出话来,杨璟知道自己姑娘脸皮薄,当下便呵呵一下,很善良的改了话题:“你跟叶值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呗……”周嗦啦有点害羞,还试图转移话题,“妈妈这个苹果好甜!什么品种的?”

“水晶富士。”杨老师丝毫不为所动,“他是打算毕业后直接就在实习的单位入职吗?”

“其实他辞职了。”周嗦啦低着头,讷讷道,“说准备考博来着……”

“那正好啊,”杨老师惊喜道,“叫他也申请欧洲的学校嘛,你俩可以一起出去,互相有个照应,我跟你爸爸也能放心点。”

周嗦啦一下就精神了——好主意啊,反正他也要读博,那在哪读不是读,上国外混个留学经历还一举两得了呢。她兴致勃勃一拍手:“妈妈说的对呀,我之前都没有想到嗳,我这就去跟他说!”

“哎别急。”杨璟叫住她,“叫他到家里来吃个饭吧,就本周末,我和你爸爸都没事。”

周嗦啦感觉脸上烫烫的,不自在地扭来扭去:“这么着急,会不会……不太矜持呀……”

在周嗦啦看来,大概两个人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住在隔壁谈恋爱,互相有交叠的时间,也有各自自己的生活。而且最重要的!这段关系不管维持还是结束,始终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跟双方的家庭没什么太大关系。

因此她一直对见家长这件事很抗拒,虽然也知道爸妈很欣赏叶值,希望他们的感情能有所保障,不要随随便便就被时间和距离打败了。既然怀抱这个目的,那还有比结婚或者订婚更合适的方法吗?老一辈的思想总是这样,以为婚姻就是保障,全然不知现在躁动的九零后们已经飞速步入想结婚结婚想离婚离婚的阶段了。

况且想要靠婚姻留住男人的女人跟试图靠点名留住学生的老师有什么区别?现在交友软件如此发达,随便陌一个探一个什么的,她可不想隔山探海地捉奸。

“我觉得要不别急吧……”周嗦啦试图跟老妈讨价还价,“等我留学毕业再见也不迟啊……”

“我们只是想见他一面,又不是要你俩立马结婚。”杨老师一锤定音,“周六中午我和你爸在家做菜,叫他来家里吃饭。”

周嗦啦站原地目瞪口呆了半天,暗暗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自己和老妈的武力值,蔫头蔫脑地应了。

她约叶值出来,把他即将被未来的岳父岳母召见这一重大行程安排告诉他。

叶值已经过单独觐见周阊旅的经验了,因此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看起来镇定自若,一点都不紧张。

周嗦啦怀疑地看着叶值:“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淡定?”

叶值目视前方:“不,其实我很紧张,你看不出来么?”

周嗦啦更加怀疑:“看不出来。”

叶值很镇定:“哦,那是因为我在心里默默地紧张着……”

周嗦啦:“……”

叶值现在对见周嗦啦父母不是很积极,对周阊旅提议的结婚更不积极,原因大致与周嗦啦相同。他心不在焉地思考了一晚上,在最后送她回家的时候语气犹疑的发问:“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去见你父母吗?”

周嗦啦在路灯下面看他,小区里惨白的灯光将他脸色也映得惨白:“你不想见吗?”

“我只是觉得现在不应该见。”叶值想把气氛弄轻松点,因此一直试图面带微笑地同她说话,但周嗦啦表情实在太凝重了,让叶值觉得他像是在逗一座冰山发笑。

他自己败下阵来:“算了……周六见。”

“叶值,”周嗦啦叫住他,“你其实没有同意我出国,是不是?你觉得我们撑不过异国恋。”

“啦啦。”叶值吸了口气,扯着脸皮使自己微笑起来,“我支持并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也希望你能同样对我。”

“我同样对你的意思,是你支持我出国,我同意你分手吗?”周嗦啦哼笑了一下,充满嘲讽的,并不像叶值那样试图做出善意表情,“因为即将异国而分手,这种可笑的理由,我不会同意。除非你找到了一个你觉得比我好的姑娘,来让我让位,但你不要想随便找一个人来我跟前演戏,叶值,我可能没你聪明,但我也不傻。”

她后退一步,抬起下巴,语气铿锵如对敌下宣战:“你和前程,我都想要。”

周嗦啦转身去电梯间,楼道里灯光暖黄,又冲淡了方才的森森寒意,叶值在玻璃门前站着,看她的身影被不平整的玻璃扭曲错位,像一幕荒诞电影。

“对了,”周嗦啦忽然又停下,隔着那一面玻璃道,“周六你不用来了,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那就由我们两个人先解决掉……明天来接我,我要去上课。”

最后一句画风一转,突然傲娇的不行。

叶值顿时懵了两秒钟,机械地点头:“哦……哦哦,好的。”

周嗦啦对他展颜笑了,小鸟一样从楼厅里跑出来,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左右各吧唧了一下:“莫方,我还是爱你哒!”

叶值哭笑不得,抬手擦掉一边脸上的口红印子:“知道了,跪安吧。”

“不准擦!”周嗦啦拽着他的手,开始无理取闹,“到你家楼底下再擦!”

叶值一手抓着她两只手腕,武力取胜,另一只手飞速抹掉了另一边的:“不不不,现在革命还没成功,我不能出现什么生活作风问题。”

“你一年前作风就很成问题了!”周嗦啦挣扎出来,蹦跳着又要凑上去重新印,但发起的几次冲锋都被叶值给镇压了,她装出一副放弃的样子,嘀咕一句:“真小气,算了,不印了,抱抱吧。”

叶值笑眯眯地对她张开双臂,周嗦啦抬着头,试图将下巴放到他肩上,但方向却忽然一转!恶狠狠地在叶值脖子上种了一棵还挺显眼的草莓。

她得意洋洋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擦也擦不掉了,祝你好运哦,晚安!”

叶值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招,一点防备都没有,不慎中招,不得不捂着脖子回家,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被他那目光如炬的爹给看到了。

叶医生完全没往污的方向想,只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你脖子有一块皮下充血了?”

叶值愣了半天:“自己捏的……”

结果叶医生突然大感兴趣:“怎么捏的才能捏成这样啊?来来你再捏一个我看看!”

叶值:“……”

周嗦啦第二天看到叶值脖子上又多了一块草莓痕迹,顿时长长地“嗯”了一声:“这怎么回事?”

叶值瞪她一眼:“你还好意思问,昨儿你这块被我爹看见了,非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只能说是我自己捏的。”

周嗦啦哼了一声:“那你再捏一个我看看。”

叶值:“……你似乎是在故意逗我。”

周嗦啦笑的像岔了气,她趴在叶值肩膀上仔细对比那两块红痕,啧啧感叹:“还是我种的自然。”

叶值把她推开,警惕地捂着自己的脖子:“我今天要去见导师说考博的事情,你老实点。”

周嗦啦把胳膊架到他肩上:“你为什么非要考国内的博?不然你也去西欧,咱俩一起出国。”

叶值面无表情:“我论文发表数量达不到外国导师的标准,去不了。”

周嗦啦叹了口气:“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有机会直博的时候你不直,现在还要自己吭哧吭哧地考,还比楚天阔低一届,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要不还是接着回去工作吧。”

叶值笑了起来,他扭头看着周嗦啦,问道:“你似乎很想让我回去上班,为什么?”

周嗦啦一愣:“啊?这不是你之前说还挺满意你那个公司,争取毕业转正吗?”

叶值把头转回去:“我都放弃了,喜欢什么的也就不算数了。”

周嗦啦内心挣扎了半天,动作夸张地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辞职是不是因为我啊?”

叶值歪头看她:“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周嗦啦犹犹豫豫道,“我没有想到你会为了我放弃你那么喜欢的工作,感动是挺感动,但也挺有压力的。叶值,我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应该都是希望彼此能越变越好,然后我们的感情也能跟着越变越好,对吧?”

叶值没有应声,只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其实不是很希望你为了我放弃你的人生或者是事业规划——我是说纯粹为了我,那如果是你自己发自内心地想考博,那我当然支持,可如果只是为了我,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叶值抿着嘴唇沉思片刻,问道:“是因为你已经决定要出国了,所以才来说这番话的吗?”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我不应该排在你事业和前途的前面,”周嗦啦道,“我担不起这么重的好。”

“那你什么时候担得起呢?”

“结婚了,”周嗦啦认真道,“我们结婚了,组成了一个家庭,你把我排在你事业前面,就是把家庭排在前面,那是应该的。”

“但现在我们只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而且未来并不一定会结婚,所以你觉得我这样对你,你承担不起。”叶值将头扭了回去,平视前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这很好解决,我周末去见你爸妈,然后我们结婚。”

“喂!”周嗦啦在他肩上轻轻捶了一下,“你不要这么极端嘛。”

叶值轻轻笑了起来:“你看,啦啦,其实不是你承担不起,而是你也没有信心,你觉得我们不一定能撑得过异国恋。结婚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感情不是,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辞掉实习,我希望能挽留你,你考研到本校也好到滨音也好,我希望你能看在我这份心意上留下来。”

周嗦啦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叶值也不等她说话,自己就轻轻叹了口气:“但你不会留下来的。”

因为我也承担不起。

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珍视的东西,其实最受感动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在日后的相处中,这份感动就会变成期许,加倍地从对方身上讨回来。久而久之,对方心里那份微薄的感动之情也被长久的讨债式期许彻底磨灭,于是两人之间就只剩下的永无休止的自夸功劳,整日为谁付出得多而争吵不休。

周嗦啦大概是在两个周之后发现叶值有点不太对劲,因为这两个周里她就像网恋一样,明明大家在一个学校,但就是见不着人。

“你这个状况很危险啊小伙子。”她在微信网页版上噼里啪啦地给叶值敲字,“你是不是准备劈腿,还是已经在劈腿?”

叶值对她这个冷幽默一点反应都没有,隔半天才回复:“最近有点麻烦。”

叶值很少愿意把自己遇到的麻烦告诉周嗦啦,他觉得说了也解决不了,反而给周嗦啦增加负能量,但等他自己把麻烦解决了呢,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由此就导致周嗦啦经常在“不知为何我男朋友好像不高兴”和“不知为何我男朋友好像又高兴了”两种情绪中一脸懵逼的转换。

“少年,我觉得这个事情是这样子的。”周嗦啦打算教育教育他,“我希望你遇到麻烦就跟我倾诉一下,虽然大部分时间我帮不上什么忙,但万一瞎猫遇见死耗子了呢?”

叶值敷衍她:“哪里,你只要对我笑一下我就感觉收到莫大安慰,心情变好斗志昂扬,所以还是很有帮助的。”

周嗦啦差点又被他的甜言蜜语给歪了楼,好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你一脸死人相?”

屏幕那头的叶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吧,晚上我去接你一起吃饭。”

没想到周嗦啦一口回绝:“不,我晚上有事。”

“正经事。”

下午六点半,周嗦啦的正经事在滨大本部外面一咖啡馆里正襟危坐:“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你直接去问叶值不就完了么?”

“他要是能直接告诉我,那我干嘛还跑来问你?”周嗦啦笑容可掬地坐在对面,“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叶值遇见的到底是什么麻烦?”

“挺大一麻烦。”楚天阔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他一篇准备发表的论文被抄袭了,对方发在了SCI里,还拿到了一个名校的保研。”

周嗦啦大吃一惊:“这么不要脸吗?”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楚天阔愁眉苦脸道,“叶值那篇论文已经在发表排序里了,如果不能提前解决,那原作反而会被判定是抄袭。”

“这难道不好解决吗?”周嗦啦一拍桌子,“有实验数据支撑的论文,很容易证明先来后到吧?而且一个大学本科生发SCI……”

她在“本科生”三个字上咬了重音,显得阴阳怪气。

“SCI收录的期刊水平参差不齐,本科生发论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楚天阔道,“问题是叶值发现论文被抄袭之后立刻向我们院行政副院长投诉,院长说是会全力调查,但最后莫名其妙警告叶值不要把事情闹大,恐怕要不了了之。”

周嗦啦愣了愣:“那叶值怎么办呢?”

“这就得看他最后保没保博了,”楚天阔忽然奸诈地笑了起来,“如果学校给了他一个保博名额,那这就是有预谋的剽窃。”

周嗦啦直接傻在当地:“那……那要是有预谋的剽窃……那怎么办啊?”

楚天阔一摊手:“多跟院里谈点条件啊,那还能怎么办?”

叶值果然收到了学院里的保博邀请,还是他们那个老顽童导师告诉他的,本来老头对他放弃直博深表痛心,如今院里忽然给他保博,简直就是瞌睡来了个枕头。

叶值面对自己亲爱的导师,心里百味杂陈,诚然老师是个好老师,可这样的学院让他有点待不下去。

教授看着他纠结的表情,有点惊讶:“怎么还犹豫呢?”

“老师……我准备发的一篇论文被咱们学校一个本科生剽窃了,”叶值道,“这件事解决之前,我不打算接受本校保博。”

教授怔了一下:“是我之前给你改的那一篇吗?”

叶值点了一下头。

教授顿时惊了:“你论文还没有发表,怎么会被本科生剽窃?”

“因为想发国外的期刊,所以找一个常发英文论文的师兄帮忙看了下英文语法。”叶值道,“可能是从他那里流出去的。”

教授搞了几十年科研,这种学术剽窃见得多了,因此反应很淡定:“别紧张,剽窃的论文是在哪个期刊上发表的?给他们编辑部发封邮件,附上你的原创证明,要求对方撤稿并公开道歉。”

叶值叹了口气:“老师……我找过咱们院的行政院长了,他说他会去找那个本科生谈,叫我先不要声张。”

教授莫名其妙:“这又不是学校的项目,你找行政有什么用?”

叶值回答:“看到剽窃作者是本校的,就想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所以试图内部解决。”

他按照教授的意思回去查了那本期刊的编辑部联系方式,将原创证明发邮件过去,却只收到一封自动回复。

周嗦啦针对这个问题特意回家咨询杨老师,她没说是叶值,反而编了个及其跌宕起伏的故事,把杨老师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一头雾水的总结:“就是说学校蓄意剽窃一个博士的学术成果?”

周嗦啦猛点头:“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杨老师道,“学生的毕业论文和期刊论文版权都是归于学校的,这不算剽窃。”

周嗦啦当场就愣了:“凭什么啊,还有这种霸王条款呢!”

杨老师笑眯眯地解释:“知识产权方面一般认为学生论文不属于学生个人行为,而属于学生、指导老师和学校三方面的综合成果,为了方便学校管理、学术交流、成果研究等等之类活动,论文版权是归学校所有的。”

周嗦啦反映了半晌,赶紧又问:“那如果学校把这个论文判给另一个学生发表呢?”

杨老师这才皱起眉:“什么判给另一个学生发表?”

“哎呀!”周嗦啦一拍大腿,“就是A拿了B的论文去发表,B去对峙,结果学校说这论文就是B的你不能对峙。”

杨老师立刻被逗笑了:“不会有这种情况,虽然版权归学校,但署名权还在作者本人手里,学校不会干这样的事。”

周嗦啦不依不饶:“那如果干了呢?”

杨老师打量了一下她:“怎么?你学年论文被剽窃了啊?”

“呃,不是我……”周嗦啦道,“你就别管是谁了,你先说这个情况该怎么办?”

“你那个论文水平,我想着也没人不长眼地去剽窃。”杨老师把手里的苹果啃完,抽了一张湿巾擦手,擦着擦着忽然一顿,“不会是叶值吧?”

周嗦啦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就算交代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干脆点头:“就是叶值,他一篇准备发在国外期刊上的论文被咱们学校一本科生拿去保研了。”

杨老师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没有联系那个期刊的编辑部吗?”

“呃,应该联系了吧……”周嗦啦道,“关键是我觉得学校的态度很迷啊,楚天阔说学校直接给了叶值一个保博名额,感觉像是要封他的口。”

“如果他觉得学校行为有鬼,那可以去法院起诉的。”杨老师道,“直接起诉剽窃他论文的作者本人,向法院证明其剽窃或或有机会剽窃,不过因为论文没有商用,所以只能得到名誉补偿。”

周嗦啦听完,自己反应半天:“那打这个官司……是不是挺贵呢还?”

杨老师噗嗤一下笑了:“请律师总要掏钱。”

“不能通过学校解决吗?”

杨老师沉思片刻:“如果学校决定包庇抄袭者,那解决方法就是叶值接受学校的条件。”

周嗦啦叹了口气:“真搞不懂学校是咋想的。”

叶值再次收到副院长的谈话邀请,心里无比平静,以一种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心情踏进院长办公室,对他鞠了一躬:“老师,多谢院里给我免试读博的机会,但我还是想去工作,所以只能忍痛辜负您的盛情。”

副院长还没开口,先被他噎的愣了愣:“刘教授已经找我谈过了。”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刘教授很欣赏你,你不读他的博,他觉得很遗憾。”

叶值绷直站着,没吭声。

副院长又叹气:“叶值,再好好考虑考虑吧,你这个专业,博士会比硕士更好找工作。”

“我接受保博的条件,是不是放弃对我论文署名权的要求?”叶值懒得同他打马虎眼,直接问,“老师,我那篇论文准备发英文期刊的。”

“你发嘛。”副院长摊了摊手,“你们两个不巧撞了研究课题,这在学术界也是常有的事。”

他笑起来,看起来似乎还有点惋惜:“只不过这边已经发完了,你再发那边的,会不会引起误会?毕竟外文期刊对这些还蛮看重的。”

叶值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脸都要气白了:“老师,你知道那个本科生那篇论文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副院长无辜地看着他,“我又不是那篇论文的指导老师,我怎么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叶值直接道:“他剽窃了我的论文。”

副院长惊讶地看着他:“你确定吗?”

叶值点了点头:“确定。”

“那你找我有什么用呢?你应该去跟那边编辑部沟通啊。”副院长打开网页,现场搜了一下那家中文期刊的联系方式,还那笔抄给了叶值,“是不是剽窃的,人家编辑部说了算,好吧。”

叶值没接那张纸条,冷冰冰道:“我跟编辑部沟通过了。”

副院长不急不躁:“结果呢?”

“他们没有回复。”

副院长笑起来:“不要着急嘛,你也要给他们甄别判断的时间,毕竟学术圈相似的论文那么多,就到底是撞了课题还是真剽窃……亦或是学术碰瓷,人家也需要时间来判断嘛。”

叶值这下真要气白脸了,他憋了半晌,最后硬邦邦地吐出一句:“那您今天叫我来……”

“是为了你保博的事情。”副院长笑眯眯的,看起来特别心平气和,“不过看你好像情绪不是很好的样子,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们改日再谈。”

叶值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但副院长却已经开始煞有介事地忙自己的公务了,他在那傻站了一会,最后说了句“谢谢老师”,才转身离开。

周嗦啦在叶值宿舍楼门口等他,黑发红裙,美到妖艳,吸引来来往往无数眼球,把叶值吓得一时半刻都没敢认,远远观望了好久。

女神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去他跟前,伸出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在他鼻尖点了一下:“少年郎,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叶值在半腔愤怒半腔悲哀里挤出了一点哭笑不得之意:“今天这是唱哪出?”

周嗦啦继续端着自己的女神气场:“上帝叫我来搭救一只迷途的羔羊。”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做小鸟依人状抱着叶值一条胳膊,表情看起来又乖又有点坏的样子,叶值那栋宿舍楼住满了理工科硕士男学霸,人来人往地围观他俩,投过来的眼神饱含嫉妒,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痛心。

叶值有点受不了这些饱含深意的眼神,拖着周嗦啦往咖啡厅走:“好,已经收到上帝发来的货了,我回去给他五星好评。”

虽然不知道笑点在哪,但周嗦啦还是很配合地噗一声笑出来:“反抄袭大业进行的怎么样了?”

叶值本来面色缓和了一点,被她这么一提,又沉下去:“估计没什么希望。”

他把刚才跟副院长斗智斗勇的经历跟周嗦啦讲了一遍,最后总结发言:“我给那边编辑部发了邮件,但他们没有回复,本来准备回来再打个电话问问。”

周嗦啦对着他把手一伸:“手机给我,我替你问。”

叶值不想让她掺和这件事:“算了,你不用管。”

“我也想不管呀,可是我觉得这档子破事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男朋友的心情了。”周嗦啦在桌子对面双手捧下巴,眼睛一眨一眨地对叶值放电,“我男朋友他们也敢欺负,我要生气了!”

叶值知道周嗦啦这是故意逗他开心,有点感动,扯着嘴角对她笑了笑:“啦啦,你真不用操心这件事,我自己能处理。”

周嗦啦又对着他伸手:“手机给我啦!”

叶值无奈地把自己的手机递上去,周嗦啦指纹解锁,顺便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照着屏幕上的一串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的很快,她把声音压得温温柔柔,像中国移动的五星话务员:“您好,请问是《生命与科技》编辑部吗?啊你好,我是……交大生科院的教授,我姓杨。”

叶值在对面露出一个五雷轰顶的表情。

周嗦啦冲他眨了一下左眼,继续把声音压得很温柔:“是这样,我看到贵刊在本年度第四期七十七页的那篇论文,好像跟我指导过,并且署了第二作者的一篇论文相似度很高,所以想来问一下,是有什么误会吗?”

对方似乎说了很长一串话,周嗦啦温柔应着,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你确定那篇论文没有任何问题,是吗?”

对方应了一声,周嗦啦立刻问:“这个结论同那位作者的父亲有关系吗?”

对方似乎是没想到周嗦啦这么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当场卡了壳,掩饰性地笑了一下才道:“您说什么?”

“没什么。”周嗦啦也笑起来,“谢谢您,再见。”

她挂了电话,叶值立刻发问:“那为作者的父亲是什么意思?”

“滨大干儿子呗。”周嗦啦把手机还给叶值,“听说老爹是省上的人物,所以在学校里很受优待,年年拿国奖,本部校会主席换届的时候他是钦定继任者,就为这上届主席还跟指导老师干了一架。”

叶值听得眉心皱成一团:“这哪打听来的小道消息?”

“小道上打听来的啊。”周嗦啦笑起来,“真假我也不知道,只是有这么个传言,但我猜十有八九是真的,毕竟如果没有这么硬的靠山,学校跟那个期刊编辑部完全没必要这么包庇一个抄袭犯。”

叶值紧抿着嘴角,大概也知道维权无望。

“学校给我保博名额了,”他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语气里有些有气无力的疲惫,“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当然希望你保博了,”周嗦啦道,“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选择考别的学校。”

叶值与她目光相接:“为什么?”

“因为……”周嗦啦卡了一下,丧气道,“我本来想说因为现在的学校让我恶心,但又想起来我、我妈、我弟都是这学校培养出来的……只能说你们院那个副院长让人太恶心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叶值的目光亮了一点,没刚才那么垂头丧气,“但又觉得太亏了,我亏了一篇论文,结果连个保博都没换来。”

“可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拿一篇论文换一个博士学位,岂不是变得跟那些讨厌的人一样了吗?”周嗦啦说我,想了想,又伸手去握叶值放在桌面上的手,“我不该说这些,毕竟那论文也没花我的功夫,我说这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决定,不管你最后决定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叶值正感动着,结果周嗦啦自己想了想,遗憾叹了口气:“怎么觉得这话也假惺惺的。”

叶值凉飕飕地笑了一下:“毕竟我决定都做了,你不支持也没办法。”

周嗦啦看他情绪好些,自己也跟着开心,还起身坐到他身边去:“如果你想工作,你就去工作,如果想读博,那不妨换个更好的学校,你那篇论文,接着修改去往原定期刊上发,横竖咱们是问心无愧的,咱们不怕打官司。”

叶值揽着她的腰:“好,我改考别校的博。”

周嗦啦倚在他肩上点头:“好。”

两人都在不说话了,那些言语里的释然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妥协选择——如果不妥协,那还能怎么样呢?英雄都在忙着拯救世界,普通人则在日复一日的求告无门中被迫磨练包容心。

周嗦啦很担心地抬头:“那如果你回绝了保博,你们那个副院长会不会以为你是非暴力不合作,在毕业证和学位证上为难你?”

叶值皱着眉头思考三秒钟:“那……那要不我先假装答应他?”

周嗦啦:“……”

叶值展颜笑了起来,或许他的麻烦还没解决,但心情的确是好了不少。他把手伸长,揽在周嗦啦肩头上,道:“等他找麻烦了再说吧。”

那个期刊杂志社果然没有回复叶值发过去的邮件,在他放弃对剽窃事件的追究之后,院里保博名额依然给他留了一个,只是被他态度坚定地拒绝了。

杨老师觉得很可惜:“何必斗这个气呢?”

“这叫不与小人同流合污!”周嗦啦语气铿锵地说完,又赶紧堆起一脸笑,“当然,我不是说你……”

杨老师哈哈大笑:“我又没有剽窃别人的论文,也没有包庇剽窃别人论文的,不会自己对号入座。”

她笑完,又抿着嘴深思片刻:“我只是觉得叶值这样做有些意气用事,这诚然是一桩不光彩的交易,可是既然有损失,那就要有收获,以后你们踏入社会,还是实际一点好。”

“如果叶值接受了保博条件,那就等同于告诉剽窃他论文的人,他的剽窃行为并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一点点好处就能解决。那么长此以往,这种恶劣的风气就会形成。”周嗦啦很认真地同杨老师解释,“或许在学院面前,叶值这种微薄的反抗不过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但他如果能感染第二个被剽窃的人站起来维护自己的学术成果,那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所谓星星之火,不就是这么燎原的吗?”

杨老师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女儿能有这么一番惊人的高见,赶紧夸她两句:“很有想法呀女儿。”

周嗦啦把背挺得倍儿直:“那必须,我就是这么一个有骨气的小仙女。”

杨老师忍俊不禁:“拒绝保博的是叶值,你有什么骨气?”

周嗦啦继续抬着下巴挺背:“我支持他,所以我也有骨气。”

杨老师:“反正就你最有道理……那叶值毕业后打算怎么办呢?考博还是找工作?”

“我是挺支持他找工作的,他之前也说过,很喜欢一线的工作环境。”周嗦啦叹了口气,仰面躺倒在沙发里:“而且他如果工作的话,每天加班到飞起,也能有效缓解我俩异国恋的矛盾。”

杨老师语气疑惑地“嗯”了一声:“我是打算在你出国之前跟他妈妈见一面,把你俩婚事先订一下的。”

“其实我对订婚也没有很抗拒,主要是叶值……”周嗦啦满腹忧虑,“我觉得他对我们异国恋的前景很不看好,所以我不想在他这种悲观情绪下订婚,感觉像是为了糊弄他所以给他个承诺似的……”

她把所有的锅都推到叶值头上,好像是她一直在照顾叶值,但其实面对异国恋时的悲观情绪,她可能比叶值还要浓重,而且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叶值没有信心。

但就他们目前的感情情况而言,周嗦啦说不感动绝对是假的,她的确起过放弃出国的念头,尤其是在那该死的意大利语怎么学都学不会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尤为强烈。但当她在周教授的严厉指导下感到自己专业水平突飞猛进的时候,又忍不住开始YY自己功成名就,在异国他乡的舞台上一展歌喉。

真是纠结啊……

“嗨,要不是个这。”周必吊儿郎当地给她提建议,“你这样,你到大四就交一下保研申请,别告诉咱爸咱妈,就自然竞争,如果保上了,那就是天意如此,毕业读研去就行了,如果没保上……那你也不一定能考上米兰音乐学院,到时候咱爹非把你活活打死。”

真是要死啊……

滨大每年保研申请提交是在大四秋季学期,周嗦啦在她爹妈跟前赌咒发誓说一定要出国,绝不考虑保研,然后自己偷偷交了一份申请。音乐专业每个班保研名额大概是四到六个,周嗦啦没抱希望,因为自己不仅挂过科,大学前三年还没怎么参加校园活动,没有可加的课外学分。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总评排名出来后,她竟然不偏不倚,正好是第六个,这让她忍不住大吃一惊,还以为真的是天意如此了。

其实周嗦啦提交保研申请的行为就像是扔硬币,因为一件事犹豫不决的时候只要扔一个硬币,在硬币落下之前就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但这个定律在周嗦啦身上失效了,一直到第一次排名出来之前,她都非常纠结,觉得放弃哪个都不甘心。

老天爷看不过她如此纠结,善解人意地拍了个“天使”过去帮她解决麻烦,“天使”来势汹汹,在她们专业小课下课的时候当着半个组和一个老师的面把她堵在琴房里:“周嗦啦,你能不能撤回你的保研申请?”

周嗦啦先懵了懵:“为什么?”

“天使”伪善地笑了一下:“总评排名你是第六吧,我是第七,我很想保研,所以如果你撤下来,我就有机会了。”

“没搞错吧。”周嗦啦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她,“我为什么要撤下我的申请来给你机会啊。”

“天使”又笑了笑:“周嗦啦,上一年的时候你找咱们复调老师,说你要出国,拜托老师打分的时候给你打高一点让你冲平均分,对吧,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你不保研也不是申请奖学金,所以老师给你高抬贵手,对别的同学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查了你上一年的成绩,都还不错,老师人挺好,的确给你打高了。”对方笑眯眯地,“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履行承诺,不影响我们这些别的同学呢?”

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周嗦啦的脸又一次涨红了,她想想点惊才绝艳的吵架金句来让对方无地自容,结果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觉得我撤了你就能保上?”

跟她比起来,“天使”显然要从容得多:“是,我觉得你撤了申请我就能保上,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祝你拿offer成功。”

她像个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女将一样,一击得手,根本不给对手垂死挣扎的机会,施施然转身走了。周嗦啦瞠目结舌地待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跟她一个小课组的于尔婕目睹了这场人间惨剧,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所以你决定回去把你的保研申请撤销了?”

周嗦啦哼了一声:“开玩笑!复调老师要真给我打高分了那就算了,我没跟你们吐槽吗?她给我打得分跟我自己估得分差不多,没准还给我压分了!”

她说着,忽然一拍大腿:“我当时怎么没回她一句我凭自己本事加的分呢!真想把她拉回来重新吵一次!”

杨老师晚上给她发视频,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很好:“听说你拿到保研名额了?”

周嗦啦摆摆手:“没有,只是出了总评排名而已。”

杨老师接着笑眯眯:“如果你想要一个名额,那也不成问题呀。”

周嗦啦愣了一下,赶紧抱着手机出门,假装上厕所,但其实是躲到楼梯间里说话:“妈妈,你不会给我作弊了吧?”

杨老师道:“其实妈妈也不是很赞同你出国,所以如果你能拿到一个保研名额,就让你爸去他们学校打声招呼,你保到滨音吧。”

周嗦啦倒抽一口冷气:“不是吧,妈妈,你真帮我作弊啦?”

杨老师很无辜:“我没有帮你作弊,我只是给你们院教务打了个招呼,叫他们把你的重修记录删掉,把重修成绩改成原成绩了而已。”

“这也算是作弊吧……”周嗦啦揪着头发原地转了一圈,“妈你就别跟着捣乱了……我本来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掺和这件,保上保不上的,随缘吧。”

“你都挂科了怎么可能保的上?”杨老师开始不高兴,“如果真这么看得开,那干嘛还提交申请?既然提交了,那就是想保上的。”

周嗦啦差点没被她的推理给噎死,哀哀地叹了口气:“妈,今天下午我们班一个女生还跑去我琴房当着老师同学的面儿堵我,说上一年我跟复调老师打招呼让她对我高抬贵手,现在又来竞争保研对别的同学不公平,本来我就有点亏心,结果现在你又这样……那我不就是走后门了吗?”

“人际关系也是个人能力的组成部分。”杨老师道,“找你的那个同学,你是专业不如她吗?成绩不如她吗?你就没想过,她让你撤销保研申请也算是一种作弊行为吗?”

“可能当年我逃课的时候她没逃吧……哎算了算了,”周嗦啦心烦意乱,“你就没别管我这事儿了,明天我就去把申请撤回来。”

她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去找了教务老师,说跟父母沟通过了,最终还是选择出国读研,所以不跟别的同学抢名额,那老师看起来颇为惋惜,挺遗憾地说:“你妈妈前两天才跟我一起吃了饭。”

周嗦啦一身冷汗,心说这件事幸亏没有传出去被同班同学知道,否则走后门这个污点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想起之前来找茬的那个“天使”,忍不住问了一句:“老师那我这个名额让出来,是不是第七名就替补我了?”

“是,”教务老师道,“不过今年你们班的保研名额只有四个……我本来是准备给你加点课外学分补总评分的。”

周嗦啦:“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