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值第一次见周嗦啦,他五岁,她零岁。当年还没有母婴同房,按照医院的规定,所有婴儿生下来,都得在婴儿室呆上两天。

所以在医院到处乱逛的叶值在妇产科见到的场景是：周嗦啦和她弟周必在婴儿室里又哭又闹,他们的老爹周阊旅在婴儿室外一脸深情地对着他们拉中提琴。

中提琴的音色比小提琴更厚实,更丰满,同时也更温暖。周阊旅在外面拉的深情款款,五岁的叶值……那时候还叫叶文弢,五岁的叶文弢在旁边听的如醉如痴。

晚上回去叶医生就收到了一份申请——我想学琴。

对于这份申请,叶医生和太太还是很高兴的,那个年代已经很流行送孩子去学乐器舞蹈什么的陶冶情操了。于是这对父母问儿子：“你想学什么琴呀?”

叶文弢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紧接着又补充：“就是七楼那个叔叔在婴儿房外面走廊里拉的那个琴。”

周阊旅就这么收获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同时还有医院附送的一个徒弟。当然了,那时的他万万想不到,这个无意间捡来的徒弟,会在20年后成为自己的女婿。

平心而论,叶值在前六年对周嗦啦都没什么印象,因为他上课的地点是滨音琴房——周老师家住70平小房子,二室一厅一厨一卫,一对龙凤胎都得共用一个卧室,实在没地方给周老师当琴室用。

如果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叶值应该会顺利考上大学,与周老师说拜拜,然后跟周嗦啦对面不相识地彼此错过。

转机出现在他上初中之后,经过几年的不懈奋斗,周老师终于换了个140平的大房子,在解决完一家四口的卧室问题后,还剩下了一间巴掌大点的小屋给他当琴房,让他不用再苦兮兮地蹭学校琴房带学生。

于是叶值第二次见周嗦啦,那年他13岁,她8岁。叶值上课的时候,周嗦啦就在旁边围观。虽然我们叶值同学学琴的时间跟周嗦啦的年龄一样长,但这丝毫不耽误周大姑娘天赋秉异,像在娘胎里就开始捏弓了似的,以8岁之身,跟琴龄8年的叶值学同一首曲子……而且学得貌似还比他好。

叶值年少的时候好胜心强,他觉得周嗦啦拉琴比他好,便暗暗存了竞争的心思,非要压她一头才行。回去之后就开始努力练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废寝忘食了。这让叶医生夫妇非常忧郁,以为儿子要走上艺术这条不归路。

这场暗搓搓的单方面比赛一直持续了一年半,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叶值眼睁睁看着周嗦啦不仅拿下中提琴业余八级证书,还顺手收获钢琴业余八级证书,更让他崩溃的是,周嗦啦某日心血来潮去考小提琴,竟然一不小心考下了小提琴的业余六级证!

这下真的是不服不行了,叶值看着练琴的周嗦啦,觉得她可能是带艺投胎,出厂时就已经点满了音乐这一技能点。

周嗦啦很少跟叶值说话,怕占用他掏钱买的上课时间。周阊旅教他的时候,周嗦啦就在旁边坐着听,而他拉琴的时候,周嗦啦也在旁边坐着听。这种高手环伺的上课环境让叶值非常紧张,每次拉琴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比琴声还大。

叶值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下课之后,他一边往琴箱里放琴一边状似无意地跟周嗦啦搭话：“你觉得我拉的怎么样?”

周嗦啦眼也不眨：“第八首降B大调练习曲第七小节第四个音符,你按弦的位置有一点点偏下。”

叶值目瞪口呆地看她,想了半天第七小节是哪个小节,第四个音符又是哪个音。

这是叶值对周嗦啦最早,也是最深刻的印象。从此之后,他每次下课后都会听一下周嗦啦的评价,有时候还会偷偷向她打听,在周阊旅教的所有学生里,还有没有比他琴技更好的。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要输的话,只输给周嗦啦一个人就行了,不要再来一个打击他自信心的人了。

我们周大姑娘对这些往事全无记忆,但她还是听的乐不可支。两人在万米高空上并肩而坐,十指紧扣,共同盖一床毯子,亲密的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叶值捏着周嗦啦的下巴问她：“摸着良心讲,你当时对我是什么印象?”

周嗦啦很诚实地看着他：“没什么印象……我爸带过的学生太多了,每个人上课的时候我其实都在强势围观……我记不住那么多人……”

叶值一脸受伤的表情,转过头不想搭理她。

周嗦啦伸另一只手过去掰他的脸：“喂喂,叶学长,你不至于当时就看上我了吧?”

叶值笑了起来,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看上你的。”

周嗦啦接着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看上我的。”

叶值抿着嘴,半天没说话。

他大二的时候被薛珺告白,在收到表白前,薛珺已经与他有声有色地暧昧了一个多月。叶值不讨厌这个姑娘,与她相处时也觉得轻松,如果就此确定恋爱关系,好像也不错。

但就在薛珺对他当众告白的时候,叶值却忽然想起周嗦啦来,想起年少时的某一个周末,他看错了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到周家准备上课。彼时周嗦啦练琴累了,正在钢琴上胡乱弹着玩,她弹的是周星驰电影里的一首插曲《李香兰》,一边弹还一边摇头晃脑地唱,很是自得其乐的样子。

这个场景其实没什么意义,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了。当年他站在琴室外,被周嗦啦夸张的弹琴动作逗笑,如今想起来,依然觉得好玩,于是他又笑了起来。

站在他对面的薛珺误会了他这个笑容的含义,松了口气,上前站到他面前,对他露出一个非常甜蜜的笑容。

她应该会考中央音乐学院吧,叶值这么想着,握住了薛珺的手。

此后四年,他再也没有想起过周嗦啦,甚至不知道她考进滨大,跟他成了校友。

直到情书小王子那场轰动全校的跳楼门事件发生,“周嗦啦”这个名字跟各式各样的风言风语混在一起冲进他耳朵的时候,叶值才蓦然惊觉,原来他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当初的那个小姑娘了。

所有的回忆和往事到此为止,他在滨大生科院院办门口站着,看居心不良的周必在他跟前嬉皮笑脸地晃来晃去,求他在迎新晚会上提供中提琴伴奏的时候,已经六年没有碰过琴的叶值微微一笑,一口答应：“给周嗦啦伴奏吗?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