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个故事:从浪漫到平淡的转变

我今年28岁,有一个女儿,是个浪漫不羁的妈妈。现在是早上6点钟,我趁着女儿睡着了,才坐下来打字。

几年前,我认为世上最棒的感觉,莫过于和我的心上人共同喝点威士忌,然后整夜跳舞。现在我的乐趣就比较难以言喻:抱着女儿坐在摇椅上摇,和她父亲一起带她到树林里散步、带她到公园看松鼠。

我一生别无所求,只要活着——人清醒、有思想,所有的感觉都是活着的——活在我身体、精神和心灵的每一个角落。不要死在核子战争中。

我爱着我的心上人约翰,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亲近的人。当然,我跟我女儿也很亲近,而且更亲密,她几乎可说是一个崭新、原始而清纯的我。

从前,我是非常自我毁灭的,使用过药性很重的毒品,甚至用静脉注射来取用毒品,还有过很糟糕的性关系。以前,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酒吧拥挤的人群里打混,和我不特别欣赏的男人睡觉,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等着事情降临到自己身上。我感到欣慰的就是我现在是个反毒者,而且很健康,我不会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我已经找到了心中那片警醒而安详的乐土,而且几乎每天我都可以感觉到自己活在这片乐土上,行住坐卧。

在和约翰开始交往之前,我刚和同居一年的男友分手。为了要存钱去欧洲旅游,所以要找个便宜的住处。约翰和他女朋友之间维持着开放式的爱情关系,已经快5年了,那时候他们打算和她另一个男友合买一栋房子。我也认识他们五六年了,但会跟约翰比较熟是因为他常到我上班的那个酒吧打混,在我没事的时候,我们就聊聊天。有天晚上,他带了一本伊凡·伊力奇(IvanIllich)的书给我。我上班的那个地方是个摇滚乐酒吧,我从没遇到一个男人会跟我谈文化的理念和后工业化的社会。这份礼物让我十分感动,在我心中种下了小小的浪漫感受。

所以,当约翰、他的女友和她别的男友问我要不要搬进去跟他们住在一起时,我认为我应该让她知道我心里的感觉,我说那是个“小小的迷恋”。她鼓励我和他约会,我真的约他出来,接着我们陷入热恋,于是他们就分手了。他的女朋友曾经和我一起聚餐,谈谈当时的情况变化,但谁也吃不下一桌东西。我尽量多同情她一点,多支持她一点等等。但是,世上再没有比爱情更自私的了,所以我想我基本上蛮虚伪的。我不可能顾她而不顾自己,何况我一心一意地期待这份新恋情,我很确定未来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美好。其实我觉得跟他们一伙人住、生小孩、一起睡觉、种植花草、吃一大堆食物、夏天时一起坐在门廊上乘凉,也蛮好的。

我们共度数夜之后,有天晚上约翰带了一些东西来找我,里面有一些他爱读的故事,是用油印机印刷的,一篇他写的文章,以及几张他前几年的照片。他会把他最喜欢的音乐专辑带来和我一起欣赏,他继续把他最喜欢的书带来给我看,他会真心地对我说心里的感觉和看法,而我说的时候,他也会很注意听。我们彼此都很好奇,而且觉得趣味十足。

现在,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快乐也很不快乐。过去3年,我们可以说是为了将来而活。我们存了钱买下房子,又买了一艘船,这样子我们以后就可以环游世界了。两年前,我们买下一家公司之后,约翰从星期一到星期天都要上班,晚上还常常加班,家事都是我在做。现在我们的工作分配是很传统式的,我也很喜欢这样,我宁可跟宝宝玩、煮饭,也不愿像以前那样在保险公司上班。我只希望约翰能多留点精力给我,做一些我们看重的事情,不必把头发剪得短短的,穿着笔挺的裤子——这些有象征意味的东西真叫人受不了。我认为爱一个带点浪漫、随和,又有一点叛逆个性的男人,比爱一个生意人浪漫多了。

我们几乎再也没有卿卿我我了,从我怀孕、带孩子以来,就不大想做爱。以前,我们都很想要的时候,他就会常说他爱我、我很美之类的甜言蜜语,而且偶尔还会在我们做爱的时候描述我们的动作——他很会讲话,我很喜欢。

我现在是越来越寂寞了。有些日子他回来吃晚饭的时候,我们竟然无话可谈,晚上他躺在床上看电视新闻,我觉得我们像是分处在两个不同星球上似的,真可怕!我们以前相处的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他让我觉得好亲密,我可以感受到他整个人,有了他,我觉得活着真好。只要对方人好,我会喜欢和他融合在一起。有时候我会幻想自己有了新的人,但是那个人总是他,那个人一定是约翰,而且是我刚认识他的那个样子。

日常生活?约翰早上去上班的时候我才起床,然后一天就在清洁、煮饭、照顾小孩、购物等传统女人家的事情中度过了。我喜欢这样。我有一群朋友,她们的孩子都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平常我们会在固定的时间聚一聚,轮流照顾这一大群孩子。我们有一条规则,就是别人在照顾你的孩子的时候,你绝不能洗衣服、擦地板或做任何家事,你必须去散散步、写封信、做点有趣的事情,但是要完全遵守这个规定实在太难了。

约翰在傍晚回家之后,我们开始吃晚饭,吃过饭之后我看孩子,他处理公事到七八点,然后看电视新闻到十点半。有时候我会看看书。他说我不应该小看电视新闻的重要性,但是对我而言,那只是电视而已。无论看电视或看书,我们都躺在床上,十点半一到就睡觉。这样讲听起来好像很枯燥,但有时候我会去上数学课,或在晚上到妇女健诊中心做义工。偶尔我们会去看场电影,或到森林露营,或是去看个朋友,但是大部分的时间,我们会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可想而知,而且一成不变的。这也是一种苦闷,不过这只是暂时的现象。

我认为,我对约翰最失望的时候就是我怀孕的前几个月,因为那阵子他变得很生疏。我喜欢散散步,或躺在后院的树下,对他而言,这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约翰在个性上很坚强、果断,他是领导型的人,很机智而且有自信。我就比较优柔寡断、消极、没有自信。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跟他讲话,他不但敏感而且可信,总是让我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如果我能改变什么,我会希望钱能多一点,只要够买一块地、一条船就可以了。物质面是很重要的,这么一来,我们全家就可以聚在一起,有精力去旅行和冒险,而且仍能拥有一个庭院。

我喜欢孩子,我想要生3个或4个,我认为母亲和孩子不应该一天到晚都单独腻在一起,这样照顾孩子准会发狂。我最好的朋友之中,有一个最近搬到我家楼下,因为她住得近,出去买菜或是洗衣服的时候,她帮我照顾孩子,所以我的日常生活品质改善不少。同时还有心理上的好处:我们互相交换做菜的心得,互相劝诫鼓励,谈心里的感受。我以前没有想到两个女人的知心话有这么重要。但现在我觉得这样子很好,很适合我。

女儿出生是件很美好的事情。生孩子竟然这么痛苦,是我前所未料的,我还以为只要我够放松的话,就可以平平静静地把孩子生下来,但情况并非如此,我痛得好厉害,就像被推到极限似的。痛苦过去之后,一切变得格外美好。

约翰陪着我生产,看到他抱着我们的孩子,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他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孩子就不哭了,变得很安静,睁大眼睛看着我们,这时候,我觉得内心里充满了对他们的爱。

这是我十几岁以来第一次过独身生活,我觉得蛮有趣的。我对自己相当肯定,有很大部分是因为我认为自己有性魅力,而且我真的对那些在性方面吸引我的人评价比较高——这很诡异,我晓得。这真是不可理喻,因为一方面,我希望别人被我吸引住,但是另一方面,男人要是表现出被我吸引住的样子(经常如此),我就会厌恶他、讨厌他,会觉得很不自在——人总是有矛盾的,不是吗?

这段没有性冲击的日子,对我而言蛮好的,我会说这很有趣是因为我不必回应别人的性吸引力,别人也不必回应我。偶尔会有人被我所吸引,碰到这种情形我还满惊讶的,但是这种事少之又少。我蛮喜欢跟男人打情骂俏,或小小邂逅一下,但是不会发生什么事,我觉得这样子蛮好玩的。但是当男人想要跟我做那件事,我不喜欢、不自在,也觉得这并不好玩、很虚假而且有点棘手。现在,我能够掌握性这件事,而且不会有太浓烈的性欲,可以说,我有一种舒放的感觉——我的自我无须妥协。

我最喜欢恋爱一开始时那种强烈的、热情的感觉,当关系进入比较成熟的阶段,就觉得不太适应。最美好的开始已经成为过去,但我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有时,我在想,如果我们的关系能够开放的话,我们会有另外一种感受。

我一点也不喜欢单身,从19岁以来,没有男朋友的时间只有6个月。我两次跟男朋友分手之后都觉得很高兴,因为我可以过自己的生活,我打算有空的时候要多留在家里,看看书、写写东西、做做瑜伽。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住在一起的感觉真是太可怕、太痛苦了。此外,我一想到我可以有很多情人,就觉得很兴奋。但是,这两次我跟男朋友分手的时候,都没有待在家里做想做的事。在家的时候,我觉得六神无主、心神不宁,所以有空的时候,我反而泡在酒吧里,几乎每一晚我都去跳舞。我不喜欢像那阵子那样杂交,它让我觉得很消沉,很无聊、很虚假,而且没有高潮。有男朋友比较好,因为男朋友不会在事后对你弃之不顾,所以你不会感到空虚寂寞。

我也想到关于独立的问题,在我们的文化中,非常重视独立性。尤其对女人而言,更是受到高度的赞扬,但是我正在重新思考它的定位,因为长久以来,我总是因为自己不够独立而否定自己。不过,为什么独立性如此尊贵?能够自主地以自己的方式过生活的人,不见得真正能与其他人有所联系,或者依赖他人,或者被人依赖,这样的人凭什么会比较尊贵?所以我慢慢觉得,我的依赖性也有可取之处,不过我还是希望我当初能多过些单身的日子。

我比较年轻的时候,和两个男人同居过。一个是在我19岁时认识的,同居了3年。事实上,我这辈子就数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情绪最低落,因为他很粗暴。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有点挑剔,一阵子之后,我就不再和我的朋友往来,只和他和他的朋友(大多是自行车选手那一类的)。我心中自我的概念越来越模糊,真的很糟糕、很可怜,所以你不难想象我在被他殴打之后是什么样子。我竟然变成那种可以被人殴打的女人。我是个女性主义者——不管怎么样,我都认为我是个女性主义者——所以我更加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事情过去之后,我才能够把它讲出来。

在那段同居的日子里,我大多单独待在公寓里。后来,我们搬进一个农村屋子里,和一群人住在一起,我变得很没有安全感,很怕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去。所以我在别人面前说不出话来,我很怕到杂货店去买东西。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我记不得我读过什么,看电影的时候,不知道电影在演什么。即使重读一本我以前看过的书,我也不会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做的事情很过分。例如,他会因为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被子拉得太过来而揍我;如果我没有把制冰盒装满水,或是我在洗衣服的时候,没有把所有的毛巾拿出来一起洗,他就会破口大骂。他会站在洗衣间的门口,握着那条毛巾,扯开嗓门吼叫:“你这个笨婊子!”在旁的女人都会惊讶得把嘴巴张得大大的。我很小心,因为不时会发生这种粗暴的事情,所以有冲突的时候,我大多不发一语。

这很不可理喻,但是这样的恨意却使我更加依赖他。

我第一次提出想跟他分手,大概是在我们最后决裂之前两年的事了。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客厅,我提出分手之事,他听了之后冲进房间里,我听到他在衣柜里搜来搜去,还有打开最上层抽屉的声音;他有一把装了子弹的枪放在那里,我以为他要拿枪来射我了。我还记得很清楚,我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只转着一个念头:“现在他要把我给杀了。”我知道我没有时间可逃,所以坐着不动。最后我弄清楚,他只是在找打火机来点香烟。

我们同居3年,我却花了两年的时间来跟他谈分手的事,实在不值得。我心里一直在想,总会出现一个时机让他能够接受,让我们顺利地分手,当然,这种时机是不会出现的。最后我终于离开了他,我以为我会觉得难过,而且会想念他,但是我没有。我第一次独自睡觉的时候,我把脚伸得开开的,占满了整张床铺,然后把手背到头下面,笑了出来,太好了!我真高兴终于把他给摆脱了,这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之一。

我多少有点在经济上依靠第二个和我同居的男人。我在酒吧兼职,但是钱大部分都是他赚的,我们的钱不够用,账单总是赤字。家里老是没电,因为被断电了,而且老是付不出房租。有的时候,他得去跟别人借钱,我们才能买日用品和食物,我们一直都在欠债,但另一方面,我们花钱又不太节制,一有钱我们就去吃中国菜,把所有的钱都吃得一分不剩,然后买点古柯硷。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花了100美元买了一克古柯硷,却没钱买吸管来吸它。

他是靠劳力赚钱的,自己做老板,但是生意不太成功,他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他的小办公室里,抽烟、喝啤酒、嗑药。我要照顾花园,晚上还要到酒吧兼职,所以我想,事实上,我做的事情比他还多。但是,不管是谁做的,都不该有什么区别,不该分是你做的还是我做的。有天晚上我们吵了起来,他就说我应该搬出去,应该住到别的地方去。但他又说:“你还能去哪里?你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个像样的工作,也没有钱,光凭你自己根本就活不下去!”这是我所能忍耐的最底线了,而且是我们关系的转折点。

有一阵子,我们讲好要维持所谓开放式的关系,他和别的女人上床好几次,但是当我要跟别人上床的时候,他就改变心意,说我们应该要专一,后来我跟他分手了。

我想和上次一样,好好地和他分手,但这又是个错误。我一直在想,过一阵子之后,分手就会比较容易,他会比较能够接受,而且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后来,突然有一天他对我拳打脚踢,所以我就走了,再也不要见到他。我心里很难过:我认为交到一个有暴力倾向的朋友,也许是运气不好,但是一连遇到两个都这样,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而且我也害怕自己会被暴力型的人所吸引,或者,说不定是我引发了别人的暴力行为。

22岁那年,我刚和这个有暴力倾向的男人分手,却在酒吧里受到了性攻击。我不知道应上哪里去,所以又回到他那里,最后竟然在那里过夜,这真是太奇怪了,那实在不是被人强暴之后应该去的地方!他尽量装出很同情的样子,但是他就是不理解为什么当晚我不肯跟他做爱。最后我把他痛骂了一顿,好让他住嘴,才能一个人静一静。走出那栋房子的时候,我对我自己和我的身体都有了不同的感受。我知道我永远不要再回到他身边,我再也不要和我不喜欢的男人上床,不要再被人强暴,不要再因为强迫、贿赂、威胁而和人做爱。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变了,我的性行为和性观念都有了彻底的改变。从此以后,我的性行为,只属于我自己。

也许,我会这么不尊重自己,不尊重到让这些情况发生的地步,是因为我小时候曾遭遇过一件事。我在10岁的时候,被一个邻居伯伯强暴了,从此以后,我没有再亲吻或拥抱过我的父母亲,而且洋装下总是穿着一条短裤,因为我觉得这样比较安全。那个侵犯我的男人,不但是我父亲的朋友,而且我们全家都跟他很熟,他是个空军上校。我告诉妈妈之后,她有好一阵子都陪着我,但是她也未经思考,说出一些对我伤害很大的话。她带我去洗澡,然后叫我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她说这会把他的事业给毁了!

她把她小时候碰到的类似经验说给我听,但是没有教我了解这种事情的背景,没有让我知道这不是我自己的错,或是给我一点安慰。这件事看来就像个奇异的插曲,我想不通它是什么意思,又不能开口问人。我觉得它很可怕,却不能和别人提起。它在我心里越长越大,越来越有分量。如果当初妈妈换个方式处理,这件事就不会变得这样难以收拾。

我认为她应该让我把这件事告诉警察,虽然警方和法院的程序可能会很恐怖。但是,不管有多恐怖,也不会比我自己独自承担还要恐怖。

事发之后,不管对谁而言,一切都没有改变,我既痛苦又愤怒。我还是会看见他的车子。他女儿原来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是我再也不愿走近她的身旁,我认为那多少也是她的错。他们跟我们上同一个教会,以前,每逢教堂聚会之后,我妈妈、妹妹和我会走到军官俱乐部,我们姊妹俩各点一杯奶昔来喝,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们还会到中庭坐一坐。但是,因为每逢星期天,他也都会到军官俱乐部,所以我就不想去了,宁可走路回家。

我父母亲还是继续和他们有社交上的往来。有天晚上,我妈妈一进门就说:“你猜我刚才跟谁跳舞?”然后告诉我,她跟他跳了舞。我听了之后愣住了,我还是想象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就是不敢问她。我可以跟任何人谈这件事,自自在在地谈,就是不敢、不愿跟妈妈谈。

在那之后我消沉了很久。我信奉天主教,所以觉得自己犯下了道德的罪,我四周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是你的错,我无法理解,也不能告诉神父这一切经过,最后,我们搬家了。我做了5年的噩梦,到了16岁终于忍不住告诉我最要好的朋友。一旦性侵犯变成可以谈的话题之后,我就能对付它了。但是如果有人能在我10岁时支持我,我就不会受到这样大的伤害了。

现在我偶尔会想要找到他,写信给他,或是揭露他所作过的事情,但是,一切已成为过去,离我很远很远。他已经老了,已经很老了……

我妈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女儿就是要跟她做伴的。但我很讨厌这个观念,因为她似乎只在意我是不是做到某种形式,至于实质如何一点也没关系。她的话很多,老是讲个不停!讲的都是她日常生活的琐事,例如:她早餐吃了些什么,跟女服务员说了什么话,她穿的是什么鞋子,她对她的男朋友啃指甲的感觉,他穿的是什么样的裤子……但是我一开口跟她讲,我打算要买一块地的时候,她就说:“嗯,我该走了。”

不到10岁我就看透妈妈的缺点,现在她都快把我逼疯了。她很没有安全感、好批评、欺弱怕强,而且下贱。她不会为她的信念而辩护,她会尽一切努力来避免冲突,而且她把这些可怕的伎俩都教给我。我大概终生都要跟这些念头奋战不已。我唯一喜欢她的是她的好心肠,在面对苦难的人时,她有人性、慷慨,而且充满爱心。

我已经认了,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圆满,而且只能停留在某些层面上,我很失望。以前我很恨她,我恨她的那种心情,就像恨一个令我感到失望的旧情人。

我们母女在一起的时候,气氛会很紧张,如果我说:“我希望我们能处得好一点!”她就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我——她无法理解那个意思。近来我跟她比较疏远,我试着去同情她。她会那么挑剔别人,是为了让自己觉得比较舒服(她不是那种很聪明的人,这点她自己也很明白)。不可否认,我也有这种爱挑剔的毛病,但是我终究得认清,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很有限的,不会更好了。我想我之所以这么失望,是因为我们不可能真正亲近,我们之间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讲。

我心上人的母亲和她恰好相反。他妈妈是那种可以真正坐下来跟我聊天的人。她是个跟得上时代的人,她是女性主义的信徒,她很注意而且很投入她周遭世界发生的事情。跟她在一起很有趣,所以多少填满了我心中那种不足的感觉。说起来,我实在幸运,不过在对比之下,更显得我们母女关系的贫乏及悲哀。

我不喜欢变老,我快30了,我觉得我在变,我的脸再也没有青春少女般的红润,我觉得很烦,真的很烦。我没有想到年纪会造成我这么大的困扰,我希望这只因为我处在29岁这个过渡阶段,以后我会慢慢习惯,并有一份成熟之美。但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处理得很好。

我记得我妈妈在更年期开始之后,在几年之间突然愈显老态。那时我念高中,有一天回家的时候,看到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一边把两颊的脸皮往耳朵方向拉,一边很挑剔地审视自己,嘴里嘟囔着皱纹怎么这么多,又说:“要是这能录下来的话,我就让它倒带、定格。”我觉得那一幕蛮悲哀的,而且心里一直留着这样的印象:我会同情那一幕,也会同情那个时候的她。其实,我发现我年纪越大,就越来越能接受整形手术,但我很少在别人面前承认这点。

当然,我认为这个问题有部分原因是我们的社会中没有值得我们景仰、仿效的中、老年典型的女性。我所能做的,就是多注意我所仰慕的中、老年女性,例如桃乐丝·拉辛(DorisLessing),看看她们是怎么变老的。

我最敬佩女人照顾他人的能力、体谅别人的心肠,还有,女人会积极寻求建立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我自认为是女性主义者,不过我没有正式加入任何这类的团体。以前我参加过,但感觉上我好像一定得做什么事情,穿什么衣服或是说什么话,变得压力很大,后来我就不去了。

对我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自由。女性主义让我有这样的觉醒,能够由此引出更多的想法和行动。现在我认为,女性主义、自由、社会改变等理念,是慢慢演进而来的,而我个人综合的信念系统也是一直演变的。

以前我坚持女人一定要出外工作,因为女人能够借助工作和做重要的事情来肯定自己,这是很重要的。现在,我倒很怀疑自己怎么会有这个念头,因为我做的工作没有一样有价值,也没有一样能够反映出我的理念。我做过酒保,也在保险公司干过,我做过许多不用大脑的工作,但是我还是抱着一种中产阶级“仕女(Ms')”的心态,认为工作应该是很重要的。对少数女人而言,这是很重要,但是对我和大部分女人而言不是,我们不会因为有工作而感到充实。

另外,在我自己有小孩以前,就非常赞成托儿制度,而且认为女人应该过自己的生活,在产后仍应像产前一样工作。但是我现在非常赞同孩子应该由家人带大,由家中的重要成员来看管,而不是受雇的人,因为他们对孩子有份爱和承诺,才来照顾孩子的。我认为,所谓重要成员,一般而言是母亲,但这只是因为母亲能够哺乳,若是由父亲来照顾也无不可。但无论如何,家庭的现状、运作方式和影响力都改变了。我们的世界分成两半,一半是公众的,一半是私人的,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公众的那一面,家变成孤独、狭窄,没有生产力的小盒子,回到家来,只是为了要休息,以便回到工作的场合去。这种想法既荒谬,又死板,而且具有浓厚的父权风格。我认为,家是有生气、有活力、有建设性,让我们真正参与的重要地方。

在家里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不如外面的世界,或是他的公司里发生的事情那么重要?这个问题,已经在我心里交战很久了。不只我这样,我有许多朋友也和我一样矛盾。我想,从肤浅的角度来看,我现在的生活,再怎么说都算是很传统的。但是,要是没有女性主义,我不会这样做,也不会认为自己有无限的可能性。女性主义让我学会去爱我自己,这大概是人类最深远、最重要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