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时代是不是过去了

如果女人开始对男人产生疏离感,开始不把婚姻当做是主要情感支持的来源,也不再限定自己非结婚不可,对社会而言,会产生什么样的意义?如果女人离开婚姻,无论是感情出走,或实际上离了婚,是不是就表示家和家庭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家成为过去,到底是好还是坏?家,到底是什么?

“家庭是社会的基础,如果没有家庭,我们的社会就会分崩离析。”

家的解体是不是会酿成灾难?或者反倒是重新组合,重新思考,依据更好的蓝图,重新创立基本的社会机制——改变社会基本架构及整体价值观——的最佳时机?如果父权式的家庭消失了,男人会不会因此而对世界感到更为乐观?

一般认为,核心家庭是整个体制的枢纽,如果核心家庭消失,我们所知的社会便会崩溃。从许多方面来讲,这个说法是对的,这的确会造成重大改变。但是这个改变结果真的不好吗?事实上,我们是在退回母子家庭的时代吗?由于统计数字显示,单身女性家长不断增加,这样的推论也不无道理。

所以,大多数男性恐惧一旦核心家庭消失了,整个体系会倾倒。社会上仅余市场经济,成千上万的个体为求晋升而争得头破血流。许多男人怀疑,未来会不会无处寻求慰藉?连想要有个互信的园地也不可得?

这引出令人感兴趣的重点:这个社会是不是在依赖着婚姻(即女人)来应对“外面”严酷的世界和竞争激烈的男性价值观,好让男人能够忍受这个世界的冲击?也就是说,这个系统——这个严酷“理性”的系统一直在压榨女人的精神能源(或者,就像有人说的:“找女人的麻烦!”),反过来,这也可以解释男人为什么会害怕女人不再善尽家中的角色,会使这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像远古时代一团混乱,每个人都感到生命没什么价值。当然,如果主导社会的价值系统能作一番改变,采用女人的价值观,那么人们不但可以在自己的巢穴中寻求慰藉,外面的世界也会减少暴戾之气。

但是,在这个男性意识形态系统(今日也许尤其严重,因为市场上的风潮是赢家通吃)之下,人人无以为家,因为没有人看重他们,没有人在意他们。在这样的父权式社会之中,只有“顶尖”的人才真的算数,那么上述现象会不会使原已存在的社会暴力问题急剧升高?至少这会是我们心头挥之不去的恐惧。

其实,我们也可以说,家是早自工业化之前一直存续至今的价值观,只不过这种价值观和整个社会没有交流,所以发生了工业革命,大部分的工作都在工厂(而非家中)完成之后,家的概念就落伍了。家成为封在时空胶囊中的概念,等待被人重新发现。

然而,现今社会的主要活动不是在家中完成的,女人的活动范围也离家越来越远,而市场体系对家庭事务的评价也越来越低——家庭生活和工作都被社会主要的意识形态侵入。女人受到重重的压力,要她们采取主导工作场所、主导社会的价值观——也就是男性的意识形态。

所以,现在是重新探讨这种男性价值观,以及女性价值观的最佳时机,从两者对团队合作的压力大小来比较何者可能有助于解决我们的文化问题。我们所需要的,也许是个新的视野,更有效的架构,以便重新定义我们和工作之间,我们彼此之间,以及我们和支持我们的地球之间的关系。

在最近的《美国心理学家》杂志(AmericanPsychologist)中,史基纳(B.FSkinner)曾问:“今日西方世界的日常生活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他的答案并不周全,但是这个问题直指核心,因为今天的问题,不是出于我们的制造单位、财经措施、国际关系或自然环境,而是出于我们每日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大众传媒也将忧心的焦点指向家,也就是,离婚率为什么这么高,为什么夫妻之间处得不好,为什么家中频传暴力或乱伦事件等等。事实上,这整个价值系统必须加以彻底评估,以便找出是什么因素使得人们——尤其是男人——行为如此狂暴和无序,这指的也许是个乖戾的工人、愤怒的丈夫或是激进的司机。这也就是大部分女人所谈论的焦点,以及她们对自己、对别人、对这个世界所问的主要问题。

家庭将会失去中心人物——母亲

长久以来,女人一直是家的中心人物。虽然女人并非一直都很快乐,但婚姻这个机制既然存续下来,似乎——至少就目前而言——正足以代表世界的永恒以及事物的常轨。奇怪的是,权力较小的性别,也就是女人,竟成为稳定的基础——女人所在之处,就是男人回家的地方——在旅程的终点,总是要受到女人的爱慕和赞许。

虽然女人一直都是受到强制力量(例如,她们在经济和法律上隶属于对方,而且舆论也会施压)才主持家计,但是女人就此离开家庭(无论是离婚,或是感情出走),难免使家庭结构松脱滑动,甚至有人觉得社会结构会受影响,实在令人吃惊。在西方的男性意识形态之中,女人是最恒久的现实,与母亲退居幕后,无私地全力奉献的角色相吻合——说是象征也不为过。在意识形态上,这个象征的权力很大,然而女性个人的权力却十分有限。

在70年代,有些右派的理论学者曾发出警告,女人如果离开了家,离开了她们“应该在的地方”,不但会丧失已有的权力,而且仍然无法在外面的世界中,取得平等的地位。其他的女性理论学者则担心,生殖的技术一旦进展到男人不需女人,也可以在试管中营造出孩子的时候,女人的权力可能会变得更小,成为多余的。这两种分析,都可以看到女人在社会中的地位,主要靠生殖能力和才干。将来我们会笨得不去依赖我们的法宝吗?或二者无论如何,都会渐渐湮灭?是不是因为我们的选择极为有限,所以我们决心不再过这样的生活?我们是不是看到整个社会的前景岌岌可危,而且我们的未来毫无保障,因为这个社会以这种意识形态来运作。而这是不是使我们更想贡献心力,觉得自己必须加入解决问题的行列?

这又是女人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我们是否应继续将我们的权力扎根于我们重新创造生命的能力之中(男人已经能够在试管中重新创造生命——当然需要我们的卵子,那么他们是不是变得和女人平等,因为他们也能复制生命)?或者我们应该把目标转向广大的社会,坚持我们对这个系统享有一半的主权,无论对于生殖方式——命名、哲学、艺术和文化,一切的一切,我们都应享有一半的权利?

渴望爱情

家是什么?家在哪里?有多少人曾在生命中的某一刻,站在客厅中,满腔怒火,高喊道:“我要回家!”还有多少个住在公寓里,而不是平房里的人,会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家,这是个公寓!”家的实体不是应该恒久不变吗?但是,对于身处20世纪末的我们而言,恒久不变的家绝无仅有:我们常常搬家,也常常离婚。

我们不但这样做,连统计数字也告诉我们,一生不变的核心——家庭,再也不是基准了,不过我们内心深处似乎总想要有个家。如果我们没有撑下去,没有撑住这个特别的家园,我们就算是失败了、错了。然而,我们眼见许多身处于家中的女人感受不到滋润,也没有人在意,甚至与丈夫两不相涉。这种情形使许多人感到无比的寂寞和愤怒。而从《海蒂性学报告》中,也可看到男人对此也常感愤怒(4)。

家是一种心理状态,是人心之中油然而生的一种感觉。感情的成长,互信与互赖的累积,都需要时间——直到有一天,它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家。我们可以说,这就是女人在抱怨男人不肯跟她们亲近的时候,心里所渴望的目标,因为在那个时候,她没有家的感觉。

我们是不是能重新设计家和家庭的理念,超越近来有些人所说的“家庭是两个生产单位进食和满足性需求的地方”这种讲法?是的,异性恋的爱情关系可以变得更好,但我们没有理由排斥所有其他的家庭,认为除此之外不能称之为家。其实每个人都知道,此刻她和他的心在何处,那个地方就是家。只要我们找到了家的所在,决心建立一个家,就是一件好事。我们不一定要和“正确的那一群人”相吻合,也不一定就是住在那种房子里面。

为了要重塑一个家,男人只是多帮忙洗碗是不够的。男人必须重塑自己,洗涤自己的心灵,相信女人,不再热心于控制一切。由于女人已经待在家里很久了,她们也许不愿意这么快又再度对家倾注这么大的心力。要女人相信男人,可能得等上一阵子。

在重新评估整体社会目标的同时,我们必须重新认清我们对于所谓的家的基本结构的新观念。今天我们社会的哲学是什么?整体社会的目标是什么?经济成长?稳定的家庭?保证个人有追求快乐的权利?拯救地球,并改变我们和大自然的关系?

很明显,女人会在内心产生这么大的疑问,跟文化的剧烈转变有关系,因为女人身处于这场转变的漩涡中心。然而她们心中有另一种看法,她们想要另一种可行的替代方法来解决目前的问题。我们的社会需要注入新的理想和梦想——重新规划目标。女人通过自己的生命作一番思考,了解这些理想、梦想和目标以及她们所爱的男人的同时,也就是在审视这个世界,并预想未来世界的形态。女人正在进行一场革命,而且要连文化一起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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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统计数字显示已婚的男人比单身的男人活得更久也更健康,但对女人而言并非如此。

(2)90%的离婚事件是由女方,而非男方提出的。

(3)许多马克思理论学者尝试以劳力的角度来定义婚姻,用可以换算的价值来衡量女人所做的工作。为了要符合理论性的分析,连做爱都被视为一种生产形式,或者劳力。

(4)世界从工业化转变到后工业化,男人常得学习新的工作技巧并适应时局的变化,男人总希望能回家要求女人的慰藉。然而,男人仍感到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