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名同性恋,今年53岁,我这辈子都是同性恋。我有很多朋友,和旧情人之间也大多保持着朋友关系。

我一直都很喜欢和女人相爱,她们跟我是平等的,也把我当做平等的人来对待。我认为女人最美好不过,我只爱女人,一直都只爱女人。我和一个女人相爱了10年,和另一个相爱了7年。但别的关系也都维持三四年,我一直都有伴侣。

我深深地爱过两个人,第一个是我的初恋情人,她是第一个和我睡觉的女人(她也是我的老板),她比我大了20岁,是她把我带出了家门,帮我解除了婚约——我本来以为逃不过结婚这条路。她的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既强健又多情。

说也奇怪,在此之后,我的情人也都是长期的,但是我再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了。直到两年前我遇见了她,才又重燃心中的爱火。她长得非常美丽,而且很有钱。我们在性爱方面的相似点太多了,我们的肉体关系可谓登峰造极。我一看到她就融化了,躺在她的怀中,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方,仿佛飘浮在另一个世界之中。可惜只有3个月恋情便结束了。

我身边一直不乏情人,我受不了单身生活。当我有固定伴侣的时候,不会在外拈花惹草。但现在我对这一切都烦透了,有情人就难免要妥协,解决问题,报告行踪,烦透了。不管你们相爱多深,毕竟各有不同的个性,不可能每件事都配合得好好的,所以你们会起冲突,会吵架,我不想要情人了。

今年我的转变蛮大的,因为我动了乳房切除手术,我想,这是我对性生活不感兴趣的另一个原因。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得癌症,但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知道同性恋圈子对我的支持有多大。

我在动手术之前最后一个情人是南茜,说来实在讽刺——虽然我在得知胸部有肿瘤之前跟南茜已经转变成普通朋友的关系了——南茜在20年前就动手术切除了乳房。她一听到这个消息非常关心,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照常跟朋友聚餐,她也在场,而且整个晚上我们还在为了她要不要陪我上医院而争吵。她坚持要来,但我坚持她不要来。我不想亏欠她人情。

但第二天早上,她还是出其不意地来我这儿,陪我上医院。还好她来了,事实证明我的确需要她,我在中午的时候进手术房。我只有局部麻醉,当天就可以出院。

切除肿瘤时,他们马上发现它是恶性的。我的神智很清楚,每次铃声响我都知道(他们一边在做癌细胞测试,如果测试结果是阳性的就按铃叫人赶快过去看结果)。我问医生说：“怎么样?”他说：“是阳性的,但是不用担心,我们发现得早。”

过后我穿上衣服,走到大厅里,南茜在那里等我。这时医生又出来和我们讲话,我虽有点害怕,但大致上感觉蛮好的。但是他开口说：“我建议我们定个时间,尽早做乳房切除手术。”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还得切除乳房吗?”说完我突然觉得一阵燥热,然后就昏倒了。

当时我心情很沉重,南茜陪我回家,又搬进来陪我住了一个星期。白天她去上班,但是每天晚上都会回来陪伴我。我希望立刻动手术,但是除非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否则保险公司不会付钱。所以我又等了两个星期,这段等待实在难挨。

这段时间,我充满恐惧,除了南茜上班的时间,我不肯让她离开我的视线之外,她和我同床睡,但从没有要求做爱。有人陪着,让我安心多了。而且她做的菜口味棒极了,这是她照顾我的方式之一。

那时候还在圣诞假期之中,同事都认为我会按时回来上班,没有人知道我动手术的事情。我忍到最后一刻才说出我不来上班的原因。恢复上班的前一天早上,我打电话给平日搭我便车上班的朋友和老板,后来我才知道公司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大家都很难过,有的人还哭了。另一个朋友开车送我上医院,她也动过乳房切除手术。同性恋的女人对这件事不大忌讳,换做是异性恋的女人,也许就会避而不谈。

我记得手术之后我被人用轮椅推回病房的时候,心里觉得好可怕。我反胃,想吐,但是我24小时没进食了,所以吐不出东西来,反胃得很厉害,头又晕,很不舒服。

我被推回病房时,已经有3个女人在房里等我了,这3个人像是3个好巫婆似的,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个是安妮,一个是搭我便车上班的女人,和另一个朋友。她们都到了,她们不知道我已经请了特别护士,还打算照顾我直到痊愈为止。这不是很奇妙吗?3个女人竟然都来了。我的意思是,她们3个并非全都是同性恋,其中只有一个是同性恋,她们都是很体贴的人,彼此不认识,她们是在病房里碰面的。谁也不知道另外那两个要来,每个人来的时候心里都打定了主意要单独照顾我。

朋友们对我尽心的照顾,使我几乎得不到半刻的休息。我是说,我躺下去,又得马上爬起来,把家里弄一弄,振奋一下精神,以便迎接下一拨客人,下一拨人潮。但至少我不会感到寂寞,我觉得大家对我很关心。

我认识的所有女性朋友都打了电话来,有的人送我去医院,有的人送食物过来,有的人帮我照顾宠物,有的人帮我移车位等等。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我根本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大的支持。

有朋友说,我得到的支持似乎比大多数异性恋的女人还要多,异性恋的女人所能依靠的,大概只有丈夫,但是有的丈夫实在不会照顾别人,也没有照顾人的心理准备,但是我的朋友把我照顾得很好。同性恋的圈子不像异性恋那么松散,我们之间是比较密切的,我认为同性恋的圈子比较像是个大家庭。

还有,比起其他的病症来,女人比较能认同乳房切除手术——大家都知道这会伤害个人的自我形象。当时我的确很庆幸我不是异性恋者,心情也愉快多了。

现在,性爱猛然已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曾经和朋友外出游玩,但是我不想跟任何人建立任何关系。我谁都不想要,我对于性生活不感兴趣,我觉得我可能失去了吸引力。

我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努力设想别人看到这样会有多惊讶。客观地来讲,我知道自己看起来还是很好,尽管南茜做过乳房切除手术,我对她的胸部一点反感也没有,所以别的同性恋也会像我一样聪明,有悟性,是不是?

有个女人很俏皮——我真的很喜欢她,她说：“只要一只乳房就够我玩的了。”她看出了我心底的不安。但其实我不担心这个——这很难解释,另外一个旧情人也一直在试探我。

这倒不是说我不喜欢女人了。一般而言,女人比较会关心别人,也比较和气。此外,女人和女人之间是平等的,是同一类人。我喜欢长得像我一样的人,我喜欢女人的模样、气息和触感。她们比男人好多了,连声音都比较好听,事情也做得比男人好。

从动过乳房切除手术之后,我就没有性欲了,以前我会因为没有情人而烦恼,但现在不会。我不需要时时寻找性伴侣,感觉上好像被解放了一样。我和朋友在一起比较自在,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晓得。有的人还想试探我愿不愿意,我明白地告诉她们,我不想要,她们是钓不上我的。我没有说出原因,我不需要帮自己找理由。

我是很爱热闹的人,如果要去参加派对,我就自己去,我喜欢这样。许多单身的女人好像非得有人陪伴她们,才会有安全感,我可不要玩这个游戏。

我想我大概变了,变得跟以前不大一样。有人叫我去接受心理治疗,但我认为没这个必要,因为我本来就不想转变。我在8年前做过心理治疗,对我的帮助很大,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人是为了要改变自己,才会去做心理治疗的。她们希望我变回原来的样子,觉得我现在有点怪怪的,因为我没有情人。我一点性欲都没有,她们觉得这是不对的,甚至是不正常。她们把价值判断强加在我头上,觉得我应该矫正。

现在我已经很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虽然我是很爱热闹的人。我很喜欢一个人住,一个人睡。我以前根本不习惯,其实,基本上我这辈子一直都有同床的伴侣。现在我对性失去了兴趣,却发现单独的生活更自在,我可以在半夜3点钟爬起来,弄出各种声音,做各种事情,全属个人隐私。换成是以前,你总得考虑床头的伴侣,蹑手蹑脚地走动,不能发出噪音。如今我能够在任何时间,做任何一件自己想做的事,真好。

我喜欢这样,我不必告诉人家说我在哪里,不必报告行踪,多爽快呀!我已经报告了30年,终于可以休息了。但在另一方面,我也会怀念相互吸引的那股战栗和兴奋的感觉。

但是与人相爱,也有不少缺点,我受够了。我爱女人,但我对俩人结合的概念不以为然。人为什么一定要双双对对?世上没有完美的情人,但女人总是忍受一切,结果连不好的关系也照单全收,现在我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我有过一个维持了10年的情人。我跟她都很成熟,可以吵架,但情分仍在。离开她的真正原因是,在发生突发事件时,她一点都不可靠。我就想,要是有了麻烦,还得不到情人的支持,维持这样的关系有何用?但是她根本不管我。

我本来是愿意继续吵下去的,虽然偶尔会感到很糟糕,但当我真正领悟到这一点之后,我觉得还是离开她比较好。

我的社交圈子很广,朋友多得不得了,所以说真的,我并不寂寞,反倒友情泛滥。我认为女同性恋,特别是一些本身就很热衷政治或喜欢社交的人,都很喜欢结交朋友。此外,年纪越大,你和朋友之间稳固的友谊也就越久,如果你不常搬家,你很容易获得友谊……不只是朋友,简直是个大家庭。

我们彼此之间都很关心,逢年过节,我会想到她们,尤其是单身女人。我们就像任何其他家庭一样稳固。但是一般人都会投向传统式的家庭,她们认为那样比较安全,我倒觉得不一定。

我那些同性恋朋友不会问我：“你老了以后怎么办?”她们看得很透彻。她们知道,就算你有情人或结了婚,也不见得就能保证你老了之后有所依靠。而且,到头来,每个人都得孤独地离开人世。就算别人有心,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最重要的是,在动过乳房切除手术之后,我才了解到我是多么喜欢活着的感觉。我喜欢我做的一切事情,我喜欢社交,喜欢看电影,喜欢独处,喜欢看我自己的录像带,喜欢参加宴会,喜欢跳舞,喜欢遛狗,喜欢海滩。我觉得一切都很有趣,我就是喜欢这一切的感觉。

我已经学会把我不喜欢的东西一一摆脱掉。但有时候还是觉得负担太重,我还在尽一切力量摆脱那些我所厌恶的事情,只做我想做的事。我花的钱也比以前多了,我不担心存的钱是多是少。我变得有点像雅皮那样,用钱毫不考虑,如果我看到我想要的东西,而且也买得起,就会把它买下来,不管它的价格是多少。好比说我那张床,值两千美元。我刚才提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