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仍然紧闭着,分娩前的岁月对我们未来主人翁的影响暂时略去不谈,观众对此也不感兴趣。当幕布开启时,我们看到母亲和新生儿是台上仅有的主要角色,父亲则躲在布景的阴影中静候出场。母亲是骄傲和幸福的,她为家庭带来了一位继承人。他多可爱啊……母亲怜爱地端详着,简直就是和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小男子汉!当然生了女儿她也会照样高兴,但一个男孩,这毕竟是一份非同寻常的喜悦啊。
不过故事开端的喜悦仅仅持续了几个小时便戛然而止,刚经历过分娩痛苦的母亲又步入了另一场苦难。这孩子的脾气大得惊人,一刻不停地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一会是妈妈的乳汁,然后是温柔的爱抚,接着又该换新尿布了。总而言之,母亲应该敏锐地感觉到并随时满足他无穷无尽的要求。于是妈妈陷入了一场看不到前途的鏖战,因为不管她多么努力,这个可爱的小宝贝却似乎永不知足。不难理解,我们主人公的尖叫很快便把母亲逼上了绝境。
在最初的口腔期,未来坏男人的要求与正常孩子毫无二致,但在达到目的的方式方法及其激烈程度上却大有区别。照料未来坏男人的生活起居对母亲而言绝非易事。喂乖孩子吃菠菜当然也有困难,但是在几滴眼泪之后他还是把它吞了下去(毕竟他饿了),最多在事后用便秘发出无声的抗议;但坏男人碰上这种情况却会直接把这绿乎乎的东西吐在那个折磨他的女人的脸上,然后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干嚎,大有不闹到世界末日誓不罢休的架势,心慌意乱的母亲只有屈服,她不得不撤下菠菜,给他端来最爱吃的胡萝卜稀饭。坏男人的要求就是这样必须立刻得到满足,并且这满足永远只是相对的。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就毫不犹豫地用他坚定的意志和超高的分贝陷母亲于彷徨无计的精神瘫痪状态。
卡塔琳娜的儿子(卡塔琳娜如今六十有七,很不幸,她是一个极其典型的坏男人的母亲)才三个月时,她就断定他会变得越来越可怕。“他有一种我难以驾驭的大男子主义的脾性”,她心有余悸地回忆着,“如果他不想要某样东西,就会像关节强直病人那样全身僵硬并且喊个不停。那简直不是哭喊,而是声嘶力竭的吼叫,一旦开始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惟一的出路就是照他的意思做,他的耐力比我还要好,那种用之不尽的力量让我彻底投降。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比我其他两个儿子更招人爱。”这种巨大的心理能量正是坏男人的典型特征,它来自于两种欲望,弗洛伊德后来将其称为人类一切恶行的渊薮:性欲和攻击欲。二者总是相伴相随,只是孰多孰少因人而异。基本上每一个表达爱意的举动都掺杂着攻击的成分;而对旁人的仇恨又总是与性的元素息息相关。堕落就此开始。
让我们再回到坏男人的舞台。母亲怜爱与绝望的目光交替落在我们的主人公身上,她既为了这个生命欢欣鼓舞,又不得不面对他的种种要求而疲于奔命,因此他也觉得忽而被宠爱,忽而被遗弃,感情始终处于反差极大的动荡之中,这便为他将来的心理危机种下了祸根。
活泼健康的小男孩是非常需要一个与他共同嬉闹的父亲的。他希望父亲把他抱在怀里抛抛接接,希望与父亲一块在地毯上打滚撒欢或是比赛看谁爬得更快,但是父亲坐在阴暗的观众席中。他对自己的继承人毫无兴趣,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爸爸总是能找到不去亲近这个看似成天粘在妈妈身边又哭又闹的小淘气的理由。那么坏男人呢?他也如寻常孩童一样惦念着父亲吗?
答案是否定的。爸爸可不像妈妈那么容易对付。要让爸爸也来为自己的需求操劳奔波,看样子不太可能。因此对于我们的主人公来说,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无聊角色。我们的小主角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太爱炫耀自己的力量,也太相信自己的力量了,这便无可挽回地注定了这出戏的悲剧色彩。既然驱逐了父亲,母亲从此便在他的生活中扮演着至高无上的角色。她是与其相关的最重要的人物,而他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母亲身上。
奶奶、保姆或是奶妈的存在都不能改变母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这个聪明的小不点很快便认识到,她们不像妈妈那么有权力,尽管她们也是女人,但妈妈才是婴儿房里惟一的主宰。
虽然和母亲在一起有着诸多的不如意,但他们仍是由衷地爱着对方。每一位坏男人的母亲日后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孩子们中没有比他更具魅力、更卓尔不凡、更懂得温柔地表达爱意的了。在这里我们隐约嗅到了俄狄浦斯情结的味道,尽管要到男孩6岁时,这种恋母情结才会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但它的确在婴儿阶段就已逐渐形成。
我们的小主人公在口腔期的主要特征是对母亲的绝对依赖,而这种依赖是和他强烈的欲望和无穷无尽的要求成正比的。但事实上没有一个母亲能彻底满足这种需求,因此他总是处于一种饥渴的状态。他对女人的第一次经验就是惟恐得到太少的焦虑与担心。这种恐惧将伴随坏男人的一生,当他长大后,为了暂时消除这种恐惧,他会向酒精、尼古丁甚至其他毒品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