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基·布维尔·肯尼迪·奥纳西斯——一个少女的烦恼

杰基1921年降生时,她的母亲珍妮特·李·布维尔刚满22岁。珍妮特·李的祖父母是爱尔兰移民,他的父亲通过辛勤的劳作积累了一笔财富。但他充其量是个土财主而已,既无名望又无地位。这种情况让珍妮特·李颇为苦恼,因此她必须通过与名门世家的联姻来获得纽约上流社会的接受与尊重。于是她嫁给了约翰·维努·布维尔三世,此人据说是法国贵族的后裔,因此保留着这么一个颇为唬人的姓氏。当然其可信度很难经得起推敲,因为他实际上是个在穷困潦倒中从法国移民美洲的铁器商人的儿子。(所有相关资料均出自卡塔琳娜·潘科的传记着作《杰基》。)

但无论如何布维尔一家对自己的贵族血统深信不疑,尽管在经济上捉襟见肘,但他们仍矢志不渝地维系着傲慢的贵族做派。这种盛气凌人的架势让没见过多少世面的珍妮特·李视为天人,她还真觉得嫁给约翰·维努·布维尔三世便就此抓住了通往上流社会的敲门砖。应该说,这是一桩双方各取所需的交易:他看中的是利,而她则希望得到名。如此看来,这互惠互利的婚姻理当美满而幸福。

但约翰·维努实在是个不讲任何良心和原则的家伙,他根本不屑于花费任何精力,哪怕是表面功夫去维系这桩让他获益良多的婚姻。圈内盛传他是个荒淫无度的花花公子,而他更是恬不知耻地吹嘘自己一个晚上能够满足四到五个女人。即便是在蜜月期间他也绝不放弃和别的女人调情的机会,一回到美国则更是明目张胆地故态复萌。在公开场合珍妮特装作对丈夫的风流韵事一无所知,因为她才是他合法的妻子,而这一点至关重要。至于感情则只能忝陪末座,反正她也从来没体验过两情相悦的滋味,她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规则、教养、美德和自我约束,在这个封闭的天地里,她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完美。

这个理智得近乎冷酷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女儿。杰奎琳长得很像他的父亲,而约翰·维努,别人都叫他杰克,也颇为喜欢自己的小女儿,当然前提是他呆在家里的时候。不过大多数时候杰克总在外面游荡,他有他的乐趣和追求:赌博、欠债、性交。

由于祖父源源不断地资助,杰基和比她小四岁的妹妹卡罗琳·李从小便生活在一个奢华的环境之中。家里仆佣成群,还有专人教授骑马,当杰基两岁生日时,报章甚至连篇累牍地追踪报道那个盛大的庆典。在母亲看来,自己的社交野心和拥有挥霍不尽的金钱要比关心和照顾女儿重要得多,她平生最憎恶的事情便是流露真情。这一切杰基都默默地记在心底,有一次杰基从马背重重地跌落到地上,年幼的她居然一言不发地自己站了起来,重新爬上了马鞍,甚至连眼泪也没掉一滴。咬紧牙关,不许流泪,不许表露感情——这就是杰基从小在母亲身上学到的东西。

除了得不到亲情之外,恐惧也时时侵扰着杰基,因为她的父母总是恶语相向,吵得不可开交。这种情形多半是发生在父亲投机失败、生意破产、赌债不断增加的时候。珍妮特作为妻子可以不理会丈夫的绯闻,但她却绝不能容忍布维尔肆意挥霍她的财产。她可以被欺骗,但生活标准绝不能降低。

传记作家斯蒂芬·伯明汉姆如此描绘着杰基的父亲:“只要生活安逸,别人的金钱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口袋,布维尔就是个慷慨大方、魅力十足,甚至不乏幽默的男人。可一旦苦日子来临,一旦他不能继续挥金如土,被迫开始节衣缩食,他就会变得歇斯底里。他狂躁不安地向旁人发泄着他的郁闷与迷惘,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不愿接受事实与真相。”杰基深爱着她的父亲,但她是个敏感而早熟的女孩,在经历了父母无数次的半夜争吵,在母亲无数次地痛斥父亲的忘恩负义和放浪形骸之后,她不可能不清楚父亲的缺点。可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宁愿把父亲想象得无比美好,她宁愿逃入那个梦幻般的世界,做她的公主或是女王。她总在梦想着童话中的王子将她带到一所安全而美丽的大房子里,然后与她白头偕老。于是在白天上学的路上她总在寻找着那所梦中的房子;于是长大以后,每当碰到不开心的事情,她便动手布置房子。为此她耗费了无数的金钱。

当珍妮特·李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感受,当婚姻华丽的表象开始斑驳崩落,她便用酒精和旅行来麻醉自己。她几乎从不照顾自己的女儿,毕竟家里有一大堆的保姆。杰基愤怒地咀嚼着这种冷遇并从此变得咄咄逼人。母女之间的关系恶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杰基越长越像他的父亲,为此她没少挨母亲的耳光,即使父母离婚之后,情况仍没有丝毫好转。

杰克·布维尔从家里搬到了旅馆,杰基和妹妹只能在周末才能探望自己的父亲。和父亲在一起的这一天成了她们生命中最弥足珍贵的时光。尽管父亲手头并不宽裕,但为了赢得女儿的好感,他仍然对她们宠爱有加。他带她们去赛马场,向她们介绍每一个骑师的优劣;他陪她们去第五大道逛街,只要她们喜欢,他立刻慷慨解囊;他领着女儿们去看电影,观赏棒球或是划船比赛;女儿想要一只小狗,他便和宠物店商量,每个星期天都从那儿借一只小狗让她们开心。

尽管父亲一直在赌咒发誓,说他决不会离开自己的女儿,他一定会把她们从母亲身边夺回来,而杰基也十分乐于相信这种承诺,但心底最深处那丝恐惧却总是挥之不去。因为她既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又会不辞而别,更不知道这一走何时才能再见。这种担心被遗忘、被遗弃的焦虑与恐惧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杰基每次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都坚持要把上个星期做过的事情重做一遍,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安全。

在经历了四年口角、妥协与背叛的反复折磨之后,珍妮特·布维尔终于决定离婚了。当然他的丈夫并不同意这么做,他既不想放弃女儿更不想放弃妻子的财产。但珍妮特铁了心不再回头,因为丈夫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分了。报纸上的一张巨幅照片显示,当他站在妻子身边的时候,居然不忘温柔地抚摸另一个女人的小手。珍妮特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她可不想成为全城人的笑柄。

父母的离异对只有11岁的杰基来说是场灾难。她至少每隔一个星期才被允许去探望父亲,而一年中与父亲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月。可父亲曾经答应过她不再离开的啊,她怎么会蠢到去相信他的承诺!杰基从此彻底退回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她变得固执、傲慢而孤僻,绝不在人前流露出一丝悲伤、痛苦或是绝望的神色。她重新拾起了母亲传授的法宝。她惟一不避讳的感情就是对整个世界,尤其是对母亲的愤怒。可珍妮特总在回避女儿仇视的目光,也许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女儿的情绪。从这时起她用更加严厉的手段折磨着女儿,并且美其名曰“教养”,她甚至规定这个11岁的女孩必须节衣缩食以贴补家用。母亲的心态已经彻底失去了平衡,她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冲着孩子们尖叫,她开始酗酒,每天都要在安眠药的作用下才能勉强入睡。

与这种度日如年的煎熬相比,和父亲在一起的周末便成了真正的节日,而杰克·布维尔为了讨好女儿,不遗余力地奔忙着,因为这是他打击前妻的有效手段。他几乎把最后一点金钱都花在杰基·李的身上。

他不仅给她们购置昂贵的衣服,还言传身教地告诉她们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迷人的女性:“你们必须傲慢而冷漠”,他再三嘱咐着,“拒人于千里之外,脸上要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一个捉摸不透的女人才会让男人们顶礼膜拜,相信我,你爸爸可是过来人。”杰基是个聪明的学生,她会把冷艳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的。

对母亲来说,女儿们的周末派对让她嫉妒得发狂,她把一腔怒火尤其倾泻到了杰基的头上。她用衣架或是发刷殴打女儿,不许女儿在她面前提父亲的名字,并且恶毒地诅咒前夫对女儿们的影响。父亲反复教导女儿只有与众不同才能独具魅力,她则仇视特立独行的气质。她教条而专制地强迫女儿接受她那一套行为规范。杰基是多想搬去和父亲一道生活啊,但她又总是把这种欲念扼杀在摇篮之中,因为她害怕重蹈覆辙,谁知道父亲会不会再次让她品尝被冷淡、被拒绝的失落呢?

她的担心终于在一次和父亲共同度过的暑假中变成了现实。他为自己和女儿们租了一幢房子,但却把情人也一块带了过来。他成天只顾着和她调情做爱,女儿们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杰基被深深地刺痛了,她生平第一次盼望着回到母亲的身边。她所崇拜的父亲,她在母亲面前极力维护的父亲,曾经发号施令努力训练自己成为一个真正女性的父亲,终于再一次背叛了她。他对她已没有丝毫的兴趣。

也许杰基并不清楚,像她父亲这样以玩弄女性感情为生的男人又怎会认真对待她的感情呢?她只是他用以打击母亲的武器。对父亲来说,她是一件可以随时拿起又随时抛开的玩具。而母亲也绝不会费心去观察,去接受女儿真正的自我,她只会用想象当中那个乖孩子的形象去要求女儿。杰基的教训是:没人在乎自己真实的感受。于是她放弃了无望的抗争,在父母亲各自不同的期望中委曲求全。这便使她在将来成了坏男人的绝佳猎物。

珍妮特终于又结婚了。她的第二任丈夫家底颇丰并且是华盛顿社交界中的重要人物。于是她们举家迁往首都。珍妮特重又把全副精力投入到打点丈夫的产业中去,而杰基也看到了亲身父亲与继父之间的显著差距,她不得不承认,杰克·布维尔的确算不上是个好男人,被神化了的父亲形象出现了丝丝裂纹。

15岁那年杰基被送进了寄宿学校。同学们都不太喜欢她,她的清高与自命不凡让她很难交到朋友。她开始频频违反校规,成了全校最叛逆,最格格不入的异类。同时她又是个聪明的学生,对艺术感兴趣并且表现出了极强的求知欲。不过她仍然恪守着不轻易流露感情的家训,她的冷漠让所有人,甚至包括老师都退避三舍。

杰基的父母也终于尝到了女儿的厉害。她尽量避免与他们联系,总是推说功课太忙而不肯回家。就连亲生父亲也不例外——她再也不想如此依恋、如此渴望这个男人了。尽管如此,杰基仍一如既往地深爱着父亲,只不过不欲人知罢了。每次父亲来学校探视之后,她都会陷入一个混乱却汹涌的感情漩涡,因为父亲在的时候,她是父亲所希望的那个行为乖张、个性强烈的女孩,可现在父亲走了,她又得变回母亲着意要求的那个淑女,驯顺、有教养、八面玲珑。这种反差极大的角色转换可不是瞬间便能完成的,因此每当父亲离开之后,她总是会做出一些让老师们瞠目结舌的激烈举动,才能渐渐平静下来。

18岁那年杰基从寄宿学校毕业了,她决定继续深造,她可不想循规蹈矩地嫁人,然后套在家庭的碾盘上永无休止的转圈。她不喜欢男人,因为照她的经验,男人也不会喜欢她,而在感情上依附于一个男人更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她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到了瓦瑟大学,一所最著名的女子大学的学业上,当她拥有光明的事业前景时,为什么还要委身于一个男人呢?机会很快便降临了,《魅力》杂志举办了一次竞赛,冠军将被培训为新闻记者,并且在巴黎和纽约实习一年。雄心勃勃的杰基参加并赢得了这次竞赛,于是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她将在欧洲和美洲最大的城市里做一名记者!可杰基居然放弃了这次机会,她突然向母亲屈服了。母亲斩钉截铁地告诫她,首先她不该去拿什么奖学金,只有穷人家的孩子才需要那种东西,其次,她应该把机会让给一个男同学,男孩子比她更适合当记者。自由而独立的生活就此与杰基擦肩而过,女性的受虐机制再一次束缚了她的手脚,她终于强迫自己去适应母亲的期望与要求。